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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平淡

【上访维权之王】——我在京城上访维权界的崛起实录(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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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30 08:42: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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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平淡 于 2012-11-30 09:07 编辑

声明:本人资深上访专家,八年上访经验。写作此文历时两年,前后有各大出版商索要版权,但最后都因审查原因无疾而终,中国政策,你懂得。本人不忍此精彩绝伦之文章埋没于草莽之间,遂贴于此。若有艺高人胆大之书商,尽可站内短信于我,或联系邮箱:76725029@qq.com若无人敢触,本人便将此文完贴于天涯,以飨诸位,亦不没文章传世之姿。

  《京城上访攻略》,又名《上访之王》。2012年最牛逼的第一人称操作性叙述文,没有之一。

  引子

  2007年的冬天,我只干了一件事情。从黑宾馆到黑监狱,从黑监狱到精神病院,逐渐逼近国家最坚固的一道屏障。我像狗一样的爬了出来,学会了隐蔽、伪装、越狱、兵法、励志演讲、侦查、反侦查、装精神分裂……总之,花费了一个冬天的时间我终于整明白了,原来上访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牛逼的技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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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3: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我是个新手
  一.

  2007年的初冬,我还是一个上访界的新手。对于一些上访老手来说,我稚嫩的就像刚被卖到八大胡同里的纯情少女。接客年老有时尽,上访绵绵无绝期。一路下来,我受够了太多大腹便便道貌岸然的官腔嘴脸,是他们逼迫着我迅速的成熟起来。套用一句知名作家的话说,跟这些嘴脸比起来,八大胡同里的小姐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我必须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有理走遍天下,这只是一个笑话。
事情要从李曼妮讲起,2007年的初冬,李曼妮挟寒流以及父命前来逼婚。一提到结婚我就恐惧,这简直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扯淡。我还来不及认清自己认清世界,就要跟一个女人采用这种世俗的方式再缔造另外一个懵懂的生命。他要是长大了,也来不及认清自己认清世界,就又缔造了另一个懵懂的生命,你说这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情。但不结婚甚至晚结婚是不可能的,在你单身的时候总会有一群邻居长辈大妈阿姨像苍蝇一样围着你嗡嗡乱转,争相问你为什么还不结婚还不洞房还不生子,仿佛促成你结婚便是她们这辈子投胎为人的最大使命。你晚一天结婚,就耽误她们的使命晚一天完成。
  为了让她们完成使命,也为了自己耳根清净,我决定同李曼妮结婚。那天她推门而入,随身带进来的寒流我挡住了,但她转达的父命却让我浑身凉透。
  “我爸说了,要结婚,先拿十万块钱彩礼。”李曼妮说。
  我定了定神,故作轻松的说:“曼妮,十万啊,这不是杀人吗?”
  李曼妮靠在窗上看着自己新修的指甲,垂着眼帘:“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都是你自找的。你说刚毕业那会儿,我爸给你找的单位多好,谁让你不愿意去的?”
  “有啥好的啊,都是一些无聊的机关单位。”我斜靠在床上,尽量把氛围创造的舒缓暧昧一些,“你说那样的工作,也就是给领导端端茶,倒倒水什么的,碌碌无为啊。我这大好青春的怎么能去干那个?”
  “你觉得你现在还不够碌碌无为的?你都已经毕业两年了你知道不知道?”李曼妮用不屑轻而易举的打破了我精心营造的氛围,“明朝,就冲你这响当当的名号,你也得整出来点啥动静吧,要不然真对不起你这名字。你看看毕业两年你都干啥了?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你不愿意伺候领导,还能让领导伺候你啊?十万块钱都拿不出来,你还结什么婚?”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4:2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被骂得有些尴尬,讪笑着说:“曼妮,我知道这是你爸对我的一个考验,安安稳稳的单位我不愿意进,他挺不满意的。可是十万块钱……这考验也太大了点吧?”
  “十万块钱还多,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你瞧你这话说的,这跟是不是男人有啥关系?”
  “废话,连这点钱都没有,你还有什么脸当男人。我爸说了,就你这样的德性,以后跟了你也是吃苦受罪。”
  我一下火大起来,从床上坐起来说:“咱说话能不能留点情面?怎么,没有钱连男人都没资格做了?我知道你爸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一见了领导就低头哈腰跟孙子似的,什么东西。”
  “明朝,你……”李曼妮咬牙切齿的瞪了我一眼,甩门走了。高跟鞋踩在楼梯上,清脆的“噔噔”作响。
我窝在床上,点上一根烟,无聊的看着烟雾慢慢飘散到窗户的缝隙边,然后被猛的抽了出去,一下子香消玉殒。外面有风,天气阴沉沉的,一副不爽的表情,就像我大学时候一个老公得了阳痿的女辅导员。我已经记不清她的脸,我毕业已经快两年了,陪着李曼妮留在了南坡县,一个处于鲁地西南的偏远小城,小的洗浴中心和县政府都要对着门干。李曼妮她爸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想办法把李曼妮弄到了县委办公室上班。而我拒绝了类似的差事,自由自在的游荡了两年,直到她突然向我提出十万块钱的事,我才猛然感受到了生活的压力。
  我懊丧的弹飞了烟头。赌气是没用的,李曼妮是我相处了四年的女朋友,这份感情难以舍弃。关键是,四年的时间,足以将一个女人变成你生命里的某一部分,即使她再无理骄横,你也很难抛弃这份糟糕的依赖感。为了留住这份感情,看来我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凑出十万块钱来。
  打开电脑,QQ上联系了几个本地的朋友,问谁能给个快速赚钱的法子。一个朋友说做鸭,一个朋友说卖肾,一个朋友说贩毒。我大骂他们生儿子没屁眼。最后一个比较靠谱的朋友给我发来了一个网址,点开一看,是一个论坛里发的帖子。
  帖子是一个自称姓冯的老大爷发的,南坡县大屯乡人。大意是说他二十年前响应乡里号召,买了一百多亩荒芜山地,经过治理之后现在有了收益,乡领导却要把地收回去。他为这事跑了几趟往上告状,无果。于是开出悬赏,说谁要能帮他上访把地要回来,就把一个种植果树的山头相赠。并且还附了一张山头的照片。
  这个帖子点击量少的可怜,下面只有一条回复:楼主傻逼。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4:5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看了看那张郁郁葱葱的山头照片,当下就按照帖子留的电话联系到了老冯,问他那个山头能值多少钱。
  老冯在电话里想了片刻说,卖了能值十五六万吧。
  一听到这句话我就头脑发涨,血脉贲张,暗道真是上天垂怜。挂了电话后我直扑大屯乡,跟老冯见了一个面,表达了自己愿为其奔走效力的想法。为了让老冯相信我的诚意,还特地把大学毕业证书押在了他那。老冯捧着毕业证书一脸惊讶的问我:“你是大学生?”
  “那是!”我回答的颇为自豪,“体育学院本科,田径专业,百米要超11秒你抽我。”
老冯把上访材料郑而重之的交给我,严肃的像传递奥林匹克火种。我也不自觉的挺起身来,从他双手中接过战斗的钢枪。顿时,一股专属于无产阶级的悲壮气氛弥漫在我俩周围。老冯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新上来的乡长叫崔二瓢子,他舅舅可是鼎鼎大名的崔尽忠,你听说过吗?”
  我脑袋里“嗡”的一下,身为一个南坡人,“崔尽忠”这个名字真是太熟悉不过了。他是南坡县的副县长兼人大代表,欺男霸女,欺行霸市,欺人太甚,跟当地的恶势力团伙还有一腿,时人皆呼之为“南坡腕”。那霸占土地的崔二瓢子竟然是他的侄子,怪不得有恃无恐。
  老冯说:“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听说过。要不算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忙道:“别,冯叔,我性格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希望事成之后,你能兑现诺言,把那一座山头转让给我。”
  老冯呵呵一笑:“咱俩字据都立好了,白纸黑字的,我还能耍赖?”
  “那成。”我揣了东西便要出门,临走前老冯又千叮咛万嘱咐:“小伙子,记着到了外面千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别人问你什么都不要说。还有,上访材料就是上访人的第二生命,你千万不要弄丢了,切记啊。”
  我回头对他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我办事,你放心。”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5:2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回去之后休整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刚要出门,就听到了“噔噔”的上楼声。李曼妮身材曼妙的从楼梯上露出脑袋,奇怪的看着我:“明朝,你要去哪?”
  我说:“出去一趟。你怎么现在来找我了,有事?”
  “怎么,没事还不能来看看你了?”李曼妮从我身边走过,进到屋里,大波浪的发丝轻轻拂过我面门,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我知道,曼妮其实还是爱我的。
  “曼妮,我找了个能赚钱的法子。事成之后,除去彩礼十万,还能剩下五六万,咱再买个小车开开。”我献着殷勤说。
  李曼妮一阵冷笑:“什么法子,这么赚钱?”
  我三言两语把昨天的事情简要的给他说了一遍。李曼妮又笑了:“这有啥难的,不就是一块地吗。我回头给我爸打个电话,一下就能搞定。”
  “你爸你爸你爸,什么都是你爸!”我有些不爽起来,“你说我自己的人生,为什么非得让你爸规划来规划去,他是命运规划师啊?我告诉你,这事别让你爸插手,我自己一样能搞得定。”
  “你搞定个屁。有那么好搞人家早就搞定了,还轮的着你?”李曼妮白了我一眼,“你没在政府单位里混过,有很多事你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的理儿!那块地的合同、手续都在我这儿,我还不信这白的真能变成黑的?”
  “幼稚!”李曼妮不屑的道。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5:38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我,“你看好了李曼妮,这回不靠你爸我能不能把这事办的漂漂亮亮的!你说你爸天天有什么可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我不愿去你家,就是不想看他那个德性!”
  李曼妮怒冲冲的盯着我,足足两分钟才说话:“姓明的,你有本事就别结婚,自己跟自己过去吧!”说完再次甩门出去,“噔噔噔”下了楼。我拉开窗户,探出脑袋朝楼下喊:“曼妮,等我拿到那山头,赚了十几万就娶你!”
  李曼妮连头都没抬,甩给我一个背影,扭着屁股走了。
  见了两面就吵了两次,谈感情太他妈伤钱。可是为了挽救爱情,我已经无暇给她解释许多,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我就搭乘了一辆路过的长途汽车。本来以为前景无限光明,幸福唾手可得,没想到这次搭上的却是一趟正儿八经的开往冬天的地铁。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6:0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这是我上访生涯的第一站。
  我打算的很仔细,大屯乡归南坡县管,既然崔二瓢子的舅舅崔尽忠是“南坡腕”,这事就不能放在南坡解决了。事办不成不说,再被他们获知消息,围追堵截打上一顿就不值当的了。自古官官相护,不得不防。所以我要公车上书,直达天听,前往南坡县的上级行政区域曹州市,在那里把事情解决掉,多跑点路没关系,只要能毕其功于一役。
  曹州是一座古城,位于鲁地西南,下辖八县,其中一县就是南坡。虽然是一座古城,但曹州的市区建设还是不错的,可圈可点。七十年代,市里最拽的楼是歌舞厅和市政府。八十年代,最拽的楼是夜总会和市政府。九十年代,最拽的楼是洗浴中心和市政府。后者作为某种代表,很大气的坚持着与时俱进的优秀传统。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这绝对不是胡说,我有一哥们叫铁栓,乡下的,一辈子没出过他们村。后来因为出了点事,头脑一热就要跑到市里去告状。临去的那天,特地剪了头发,刮了胡子,打扮的精神抖擞,还穿了一件借来的土布西服。到了市里,一下看花了眼,直接就奔着一幢最豪华气派的大楼进去了。那大门前面还蹲着两个威武狰狞的石狮子,铁栓心道准没错,这就是市里的衙门了。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衙门口不都摆放着两个这样的大石狮子吗。
  铁栓进去之后,还没开口,前台就有人热情的上来打招呼:“先生需要什么服务?”
  铁栓一愣,心道这衙门里的人怎么这么热情?电视上整天说“公仆公仆”的,今天总算是见着了。铁栓的心里立刻一股暖流经过,满眼含泪的说:“俺找张书记。”
  前台稍一迟疑,满脸堆笑:“张书记?好,好,这就给你找张书记。看不出来先生朴朴素素的,倒喜欢这一口啊。你算是找对地方了,咱这正好就有这个特色。”
  一个满脸妖媚的女子上来拉着铁栓就走。铁栓急忙闪避:“干啥去?”女子笑道:“你不是要找张书记吗?跟我走吧。”
  过了片刻,女子带着铁栓进了一个幽暗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铁栓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忽然灯光大开,先前的女子换了一身行头,上身穿着立领中山装,下身超短裙搭配一双勇士军勾,头上还戴着一顶红五星大盖帽。铁栓大惊,问道:“姑娘,你这是干啥?张书记呢?”
  “张书记?我就是张书记!嗷……”女人野性十足的嚎了一嗓子,一翻手,从背后拿出了一条硕长的皮鞭。铁栓哪见过这阵势,七魂先丢了五魄,夺门便逃。女子扬手挥鞭,“啪”的一声打在了铁栓的手上,冷笑道:“扮过护士扮过学生扮过特务,这扮书记倒是头一次。先生真是会玩啊,还这么入戏。今天一定陪先生玩个爽的!来吧,看鞭!”
  铁栓回村,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情。他一次性花完了身上所有的钱,是从市里走回家的,还带着满身的鞭痕。从那以后,铁栓再也没有出过村口。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6:28 | 显示全部楼层
到了市里天色已晚。我打了个的,直奔市信访办公室。到地方一看果不其然,大门紧闭。机关单位上下班是最准时的,不会多耽误一分钟。我围着信访办悻悻的转了一圈,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安顿下来,准备明天一早办事。
  订好了旅馆,我随便在附近的小摊上吃了点东西。回去的路上,忽然感觉到不对劲了。远处有两个人,好像在若隐若现的尾随着我。在第一时间,我怀疑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为了验证,我时走时停,不断的借助路边的各种道具暗中观察跟在身后的两人。果然,那两个人一直跟随着我的步伐,保持着一段固定的距离。我一旦停下来,他们也会停在路边,佯装在看什么东西。
  我立刻浑身发毛,快步行走在喧闹的街道上,心里同时做着无数道假设。这两个人跟着我干嘛?劫财,不像,就我这个样,打死也不像个有钱人的。劫色,更不像,我生就浓眉大眼的,跟伪娘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劫财劫色,那是为了什么?
  我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只能快步向旅馆走去。就要到旅馆门口的时候习惯性的回望了一眼,一直跟踪着我的两个人消失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杞人忧天了。气还没舒完,那两个人忽然从拐角的另一头冒了出来,拦在旅馆门口靠着电线杆子,若无其事的抽上了烟。
  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要从两个人中间穿过去的时候,一个脸上长了一颗大黑痣的人伸手拦住了我:“嘿,哥们,我看你不像市里人啊,从哪来的?”
  我牢记着老冯的教诲,警惕的问:“你谁?我从哪来的关你什么事?”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6:46 | 显示全部楼层
“嗨,别紧张,我就是这么随口一问。”大黑痣笑着递给我一根烟,“是不是从单县来的?不对?东明来的?也不是?那肯定是从南坡来的了。我也是南坡的,咱俩正好能认个老乡。”
  我没接他的烟,也不答话,闪身便要走。大黑痣一把拉住了我,拽着我的袖子说:“兄弟别走啊,都是从南坡来的,说会儿话。你来市里干嘛来了这是?玩还是旅游?”
  这人死命的拽着我的袖子,我一步也向前不得。僵持了几秒钟,我恼怒的回头盯着他,说:“放手。”
  “你别瞪眼啊,我就是想跟你认个老乡。你来市里是干啥来了?”大黑痣嘴上不停,一边手里紧紧拽着我的衣服。他的另外一个同伙掐了烟头,好像要上来帮忙的样子。我又说了一句“放手”,猛然一扯胳膊挣脱了他,迅速向旅馆里面走去。
  “这小子是个刺儿头,有问题,得看好了。”我听到背后的大黑痣跟他的同伙说道。
  一夜无话,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想不通大黑痣跟他的同伙是干什么的。稀里糊涂的睡了一宿,第二天早早的去了信访办公室。我去的已经够早的了,可没想到有人比我还早。天色刚蒙蒙亮,前面已经排了十几号人。工作人员挨个叫号,填表,登记,轮到我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老高。
  我把准备的材料从小窗口里递交了过去,同时简要的说明了一下情况。坐在里面的接待员看了看我的材料,说要递交给有关领导,要我在休息区等待接谈。
  我一听这话,有戏!立刻心花怒放,安安静静在一边等着了。半小时之后,工作人员喊我进入接谈室。接谈室不大,一张桌子几张椅子,角落里摆放着两盆兰花。墙上拐角处还挂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严厉打击上访群众”,我不禁大吃一惊,拐弯过去才看到后面还写着:“是违法行为”。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7:0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一个四五十岁领导模样的人客气的招呼我落座,还给我倒了一杯茶,我这才静下心来,说:“领导……”
  “别叫我领导,”他摆摆手说,“我姓秦,叫我秦主任行了。”
  我说:“秦主任,这件事情你一定要还我们个公道啊。”
  秦主任手里翻着我带来的材料,笑眯眯的问:“你是老冯的什么人?”
  “侄子,他的表侄。”我之前已经跟老冯统一过口径,抽出县法院的判决书给他看,“秦主任你瞧瞧,这是县法院开具的判决书,白纸黑字的颠倒乾坤啊。为什么,因为他们就是跟乡里的大恶霸崔二瓢子沆瀣一气,还有他那个当副县长的舅舅崔尽忠。说起来这个崔尽忠啊,秦主任你是不知道,这个家伙可坏到家了,在我们南坡县无恶不作,人送绰号‘南坡腕’啊,据说还强奸过未成年女生呢,这事我们县都知道。可这家人势力实在是太大了,谁都没有办法治得了他。”
  “性质竟然这么恶劣?嗯,这种事情确实应该严肃处理。”秦主任的脸色沉了下来。
  “秦主任,你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我立刻凄惨的附和道。
  “当然,我们是讲政策、讲法律的,像这样的事情一定要给人民一个交代……这样,我给你开一个批示,你拿着回去,责令地方严肃处理此事。”秦主任拿出纸笔“刷刷”写了起来,行云流水。我心里盘算着,看来拿下那小山头已经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十几万眼看就要轻松到手。
  秦主任写完,戳上了两个公章,交给我说:“这是市里的批示函,你拿着这个回县法院,让他们重新处理此事,他们不敢怠慢的。”
  我接过批示函,激动的一下握住了秦主任的双手,猛烈的上下晃动着:“谢谢,谢谢领导了!青天呐!今天见着青天了!”
  “你年纪轻轻的,不要这么讲话。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应该做的嘛!”秦主任笑道,“小伙子,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可别把东西给丢了。”
  从信访办出来以后,我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透,走在路上的感觉有点要飞。想想老冯看到这市里批示时惊愕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得意起来,还有李曼妮,她不是说什么事都要靠她爸帮忙吗?老子今天就要要她看看,没有她那个爹,老子一样能办成事!回家后把山头卖了,十几万往她面前一拍,“啪”,光想想就爽的浑身发抖。我得意的哼了起来:咱老百姓,今儿个真他妈真高兴……
  歌还没找着调就戛然而止。一辆灰色的面包车停在了我面前,几个汉子从车上跳下来看着我,仿佛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他们我都不认识,但只有一个人我记得清楚,他脸上的一块大黑痣恍如昨日。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7:3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来者不善,任傻子都能看的出来。我的神经立刻绷紧,当下立在原地,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几个彪形大汉。
  大黑痣首先发话了:“你真是来上访的啊。昨天问你还不承认。”
  我后退一步,“你们是谁?我上不上访关你们什么事?”
  “当然关我们的事,知道截访办吗?我们耗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组建这个部门,就是为了对付你们这些整天不安生的家伙。”大黑痣说着,指挥其他几个人慢慢朝我围了过来。
  我惊恐的问:“你们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让你跟着我们走一趟。”大黑痣指着我说:“放心,别反抗,不会动你的。我们都是政府的人。”
  相信他的鬼话我就是傻子。我一边后退一边观察着他们的动作。这里还是在大街上,周围有络绎不绝的行人,前面不远处就是信访办公室,这光天化日之下,我不相信他们敢对我怎么样。
  事实证明,我低估了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行动能力。待我意识到事情不妙,要拔腿而逃的时候,才后悔晚矣。几个能够逃跑的方向都被他们给封死了,我还没有想好对策,他们就一窝蜂的堵了上来,抓住我的衣服使劲朝面包车方向撕扯。
  “放开我!报警!快帮我报警!”我双腿使劲蹬着地面,朝路边围观的行人声嘶力竭的吼道。可他们都一脸惊诧的看着这个突发事件,没有一个往外掏手机的。情急之下,我朝拉扯我最狠的人踹了一脚。
  这一脚惹了众怒,他们劈头盖脸的朝我打了过来,一边打着一边骂:“操你妈!操,操,你还敢动手!打死你,让你上访,让你不老实……”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7:5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抱着脑袋没法还手,只感觉拳头像敲鼓一样“砰砰”的都砸在了身上。在剧烈的厮斗中,我抓住机会,猛然冲翻了一个人,然后不辨方向的疯跑而去。以我百米不过11秒的成绩,只要撒丫子跑起来,我相信没人能追得上我。
  我逆风而跑,不辨方向,速度之快引得周围群众一声惊呼,让我想起来王小波写过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那头猪最后长出了獠牙,我觉得自己嘴里也长出了点什么,用手一抹,原来全是鼻血。鼻血随着我的奔跑随风飞舞,落在地上就像不符合科学发展观而随地开放的梅花。我速度全开,感觉自由就在眼前,身后却突然传出了汽车的喇叭声。
  我回头一看,懊恼的发现他们全都上了面包车,就紧紧的跟在我身后,朝我鸣笛,示意我停下。我无法停下,继续奔跑,虽然肉体不可能对抗机器,何况我的鼻血一点没有停滞的迹象。但已经流到了这个份上,要是现在停下,之前流的都算白流。就算要给那些涂抹在地上的鼻血一个交代,我也要跑下去。
  面包车开到了我的侧面,跟我保持着平行。我以为他们会一直跟着直到我力竭而死,或者是等我找到哪个小胡同往里一钻不见了踪影。但面包车却摇下了窗户,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男人手里晃着什么东西朝我喊道:“喂,材料不要了?”
  我迅速扭头瞥了一眼,顿时心凉了半截,那个人手里的牛皮纸信封里是我这次出行带的全部资料,老冯的合同,手续,县法院的判决书,还有刚刚领导给开的批示。一定是刚才厮打过程中掉落在地上的,我竟然没有发现。现在东西到了他们手里,我再跑下去已经毫无意义。老冯要是不见了上访材料,他一定会当着我的面上吊自杀的。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8:1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气喘吁吁的停住了脚步,受到重力风速以及冲刺加速度诸多因素影响的鼻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流的我一下巴都是。我用两根手指插进鼻孔里堵住,这个动作叫“二龙戏珠”,我小时候在武术课上学的,本来是伸出两指去插对方的眼睛,现在却只能用来插自己的鼻孔。面包车在我身边“嘎吱”一声停下了,一个男人拉开车门说:“上车。”
  我只能乖乖上车。刚坐下,脑门上就被人扇了一巴掌:“操,跑的还挺快啊。要不是开着车还真追不上你。”
  我没有反抗,真打起来的话,我就是死在车里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堵着流血不止的鼻孔说:“带我去哪?”
  “去哪?”开着车的大黑痣转过头来,一脸不屑的看着我说,“去你这种人该去的地方。”
  在走了一段时间的大路之后,面包车开进了一段土路,坑坑洼洼的,车里颠簸的厉害。外面是连绵不断的土岗,景色陌生,我从来没有来过。在这种地貌之下,只靠奔跑,我完全有信心甩掉这辆面包车。但我的材料在他们手里,况且车里五六个人都在死死的盯着我,随便一点小动作都逃脱不了他们的眼皮。
  “往外瞅鸡巴啥呢!”一个人看我总是望着窗外,伸手朝我脸上扇了一巴掌,“操!还想着跑呢是不是?”
  我回头,怒视着他。他更横,满脸麻子的大脸一下顶到了我面前,嘴里喷出来一股口臭气:“看!看什么看!再看我打残你个鸡巴蛋!”
  “行了行了,都消停会儿!”开车的大黑痣不满的嚷了一声,又回头看着我说,“兄弟,你给我老实点吧。说实话,昨天晚上在信访办门口就盯上你了。你以为上访是那么容易的?干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吸了吸鼻子,“你怎么知道我是来上访的?”
  大黑痣笑了一声:“不上访的人围着信访办转悠啥啊。再说,心里有事跟心里没事的人,都在脸上挂着呢。我原来专门在车站堵人,一天截访的有二十多个,没一个错的。”
  我懊丧的低下了头。真是出师不利,刚迈出第一步就碰到了行家,只能认栽。早就听说地方政府为了维稳和政绩,从各个行政部门抽调了一批精干分子专门负责拦截访民,将上访扼杀在襁褓之内。我只道那不过是地方政府的无奈举措,没想到却是少见的真刀实枪。我第一次感觉到在庞大运作的机器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8:40 | 显示全部楼层
等我想明白了,车子也开到了地方。我被推搡着下了车,环顾四周,是一片人迹稀少的山区景色,周围修建的有一些木栈道和栅栏,还竖着卫生间的指示牌,应该是新开发的旅游区。他们带着我穿越一片树林子,就看到了几座很大的房子相邻修建,用一道院墙围了起来。大门上头挂着一块匾,上书四个大字“牡丹山庄”,下面是一行蝇头小楷:市委书记张得发题。
  原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牡丹山庄。我曾听闻,市里斥巨资开发了一处山区旅游,名字便是“牡丹山庄”。可是这山区景点旅游开发的消息自打传出来后,又慢慢的销声匿迹了。市井百姓都道这开发计划是无疾而终了,不过是领导们博政绩的一个噱头而已。没想到这地方还真的是给开发出来了,不过却是做了别的用途。
  进门之后,又从山庄里出来七八个魁梧大汉,为首的一个胖子扫了我几眼,皱着眉头说:“呦?怎么就弄过来一个?”
  “这帮访民,越来越精。”大黑痣熟络的扔给胖子一根烟,“这还是个新手,刚出来就被我们给撞上了。”
  胖子接过烟,点上骂道:“操,市里净安排些不靠谱的活,把地方设的这么远,我半个月才能回趟家。现在天越来越冷了,这儿也没暖气,快熬不住了。”
  “行了,再熬一阵子吧,等过完年回去就能提拔干主任了。”大黑痣把我往前一推,对胖子说:“接货吧。”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9:0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他们这是要交接了。胖子撇撇嘴示意,旁边的几个大汉上来就搜我的身,上下都摸了一遍,把我口袋里的香烟钱包和手机都掏了去。我叫道:“这是我的东西,谁给你们的权利拿走?”
  “操你妈!”嘴里叼着烟的胖子上来就朝我小腹打了一拳,震的我五脏六腑移了位。我痛苦的弯下了腰,胖子一把拽住我的头发揪了起来,硕大的脸盘就顶在我的眼上:“告诉你小子,来了这儿就给我老实实的,要不然有的苦头吃了。你知道有多少刺儿头刚来的时候谁也不服,不到两天我就让他乖乖的,说叫爷爷不敢喊奶奶。你要不信,咱就试试。”
  小腹的疼痛让我说不出话来。大黑痣朝胖子说道:“行了大海,你那手重,别再把人给打残了,净是麻烦。上次被你打吐血的那两个人,截访办可是替你垫了不少住院费啊。”
  “操,不打怎么能让他们长记性?”叫大海的胖子啐了一口唾沫。
  两个大汉一人一边架着我,问胖子道:“海哥,把这人关几号间?”
  “关三号!还刺儿头?把他跟那神经病关一块去!”大海不耐烦的挥手道。
  我被强行架着往左边深处的房间走去,栓在院子角落里的一条大狼狗警惕的站了起来,充满威胁的盯着我。我费劲的扭过头去,看到大黑痣把那个装了上访材料的牛皮纸信封递到了大海的手里。
  房间门被打开了,两个大汉使劲一推,我一个趔趄就栽进了屋子里。紧接着防盗门“咣”的一声又关上了。我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一个老头就蹲在我面前,直勾勾的看着我说:“儿子?”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9:3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这老头出现的太过突然,吓了我一跳。我猛的站了起来,这老头也迅速的跟着站了起来,就像僵尸一般,双手死死的卡着我的肩膀,嘴里不停的问:“儿子?你是不是我儿子?你是不是我儿子……”
  我大骇,正要奋力挣扎逃脱,忽然旁边一个声音说:“你就回答不是你儿子就行了。”
  我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我不是你儿子!”
  “不是。不是。”老头摇了摇脑袋,松开了我的肩膀,又顺着墙角蹲了下去,嘴里喃喃的说:“我儿子呢?我儿子呢?”
  我刚才吓得魂魄差点冲开天灵盖,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四下打量一番,这屋子很小,四四方方,就是一个普通的单人间。没有床,地上铺着两块铺盖卷。其中一个铺盖卷上坐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身材削瘦,正在盘腿看书。刚才教我说话的就是他。
  我心有余悸的问:“这老头怎么回事?”
  “精神受刺激了。”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我进来,他就一直是这个样。据说是家的地被乡里给卖了,他跟儿子一块出去上访,半路被截访办的打了一顿,儿子被打残了,后来就喝药自杀了。老头受了刺激,就一直这个样。”
  “这么惨?”我又看了看那老头,他蹲在墙根,双手抱着腿,还在兀自喃喃自语,脸上的皱纹如同冲刷出来的一道道沟壑。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也没什么好埋怨的了。问那眼镜道:“怎么称呼?”
  “赵亮亮,你叫我亮亮行了。”他朝我伸过手来。我跟他握了一下,自我介绍道:“明朝,明朝的明,明朝的朝。”
  亮亮赞道:“好名字,有霸气。”
  我谦虚的摆摆手,拿过他的书看了看封皮,是一本《信访条例兼民法详解》。我奇怪的问:“这玩意没给你没收了?”
  “我管他们要的。也不能老是闲着,有时间就要学习点东西。”
  我问:“你也是因为上访进来的吧?”
  亮亮摇头:“不是,我没有上访,我是因为拍上访的人进来的。我从美院毕业之后,一直想拍一个有关上访的纪录片。上个星期在信访办门口偷拍的时候被他们给发现了,结果摄像机没收,人也给带到了这来。”
  我立刻心生崇拜:“你是导演啊?”
  “算不上,算不上。”亮亮谦虚道:“只是对纪录片情有独钟,如果以后成了导演的话,也是一纪录片导演。”
  “啥导演不一样啊,都是拍电影。俩小孩脱裤子,一个吊样。”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49:53 | 显示全部楼层
亮亮笑笑:“你是访民?怎么这么不小心。”
  “倒霉呗,谁知道怎么摊上这么个破事。”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问:“他们把咱关这屋里,啥时候能放出去?”
  “听话的都放出去了,不听话的就关在这。先关着,他们会单独提审你,要你签一份保证再也不上访的协议。你要同意,就放你出去。”
  “操,霸王硬上弓啊。那你怎么还在这呆着?”
  “他们同意放我出去,可摄像机不还给我。”亮亮苦笑道,“我这是在跟他们耗呢。”
  我说:“你可以先出去,等出去了再报警,回头跟他们算账。”
  “报警?呵……”亮亮笑了,“看来你真是初涉此道啊,这山庄里一半的人都是从警察系统里调过来的。你去哪报警?一报警又进来了。”
  我懊恼的骂了一句,习惯性的摸了摸身上,才想起来烟已经被他们给搜走了。亮亮从铺盖底下拿出半盒红塔山,分给我一支。我猛抽了两口,定了定心神,小声的问亮亮:“这里有没有人偷跑过?”
  亮亮摇了摇头:“没门的事。你见那个叫大海的胖子了吧,一身浑劲,打人跟打豆腐似的,谁敢在他眼皮底下搞事?还有院子里那条狗,纯种的德国黑背,标准的警犬,有一点动静就叫唤,还会闻气味。想偷跑,没门。”
  我颓丧的蹲在地上,心想要是手机没被搜走就好了,起码还能给李曼妮打个电话。他爸好歹也是个领导,放我出去就一句话的事。这个时候我才念起李曼妮的好来,她对我说,我没在政府单位里混过,有些事情不知道。现在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可是,后悔晚矣。我闷着头抽烟,亮亮在看他的那本什么民法大全,那个神经病老头仍旧蜷缩在角落里兀自嘟囔着什么。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我扒着窗户看了看,上面焊死了钢筋。临近夕阳,门“咣”一声开了。来人搁下三个饭盆,喊道:“开饭!”接着又扔下一床脏兮兮散发着霉味的被褥,指着我说:“给你的!”
  我把被褥在地上铺好,扑打一下,漂浮起来的灰尘呛得我一个喷嚏。饭盆里面是清汤面条,几根青菜,连盐都没放,简直难以下咽。
  我胡乱吃着,说:“这地方没法呆,我得想办法逃出去。”
  亮亮看了我一眼,“别乱来,万一出点什么事,你要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吃过饭没多久,有人叫我出去,说大海队长要专门提审我。我跟着上了提审室,提审室在三楼,就在我住的房间上面,像个高高竖立的碉堡。叫大海的胖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办公桌后面,不屑的笑了一声,用手指头点了点我,“坐下。”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0:1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坐在了他对面,暗中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四四方方,不大,靠着墙角有一个放杂物的架子,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一个小型的家用摄像机。我暗道那或许是亮亮的东西。
  “明朝?”大海打开办公桌抽屉,从钱包里抽我我的身份证把玩着,戏谑的笑了一声。
  我没说话。
  “明朝?你咋不叫清朝呢?哦,我忘了,你姓明。怎么个意思,还想反清复明?你爹给你取名字的时候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没反过清,也没复过明。那跟我不接茬,我就是上访。”我说。
  大海嗤笑道:“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干点啥不好,非要学人家上访。你觉得这访是那么好上的?”
  “有冤就访,怎么了?”
  “你说的倒是简单,想访就访?知道滚钉板吗?”
  滚钉板我知道。古代社会,凡是平民越级告官,别管有理没理,先光着身子滚一遍钉板再说。清朝著名冤案“杨乃武与小白菜”中,杨乃武的姐姐为了告御状,就滚了一遍钉板,被扎的皮开肉绽。我说:“那都是封建社会的陋习。”
  “呦,还文绉绉的呢。”大海斜着嘴说,“别管啥社会,都得按着这个法治你们,就对了!”
  我恼怒的据理力争:“你们这样私自扣押访民,限制人身自由,是违法的!宪法你懂吗!”
  “法?在这里我就是法!你还跟我论道上了?”大海敲着桌子瞪起眼来,“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人?在这陪你玩过家家呢?告诉你,你因为什么上访,干了什么事我们都清清楚楚!不信?你还举报你们南坡县的副县长崔尽忠是南坡腕,说他强奸未成年女生,有这事吧?”
  我心头一跳!这都是在信访办的时候跟那个接谈我的秦主任说的话,他怎么会知道?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0:31 | 显示全部楼层
大海看我吃惊的样子,得意的笑道:“傻了吧。跟政府作对,你能有好吗?我告诉你,你就是三头六臂的哪吒都没用!”
  “我没有跟谁作对,我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我语气不自然的懦弱起来。
  “政府给你的,就是合法!要是不给你,就是不合法!明白不?废话也不给你多说,把这个签了,就让你滚蛋!”大海说完扔过来一张保证不再上访的协议。我看了一遍,把协议放回了桌子上,“我不能签这个,我得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维护你妈!就是关的轻了!”大海朝旁边的人一挥手,“带下去,先关上半个月再说!这样的刺儿头我见多了,还治不了你了!”
  说话间,在里面又关了三天。通过日常观察,我基本上搞清楚了这个山庄的情况。整个建筑是一个“回”字型,四周是用来关押访民的房间,小一点的单人间关三四个,大的标准间关上六七个。每个房间都有防盗门,窗户被钢筋焊死,插翅难飞。“回”字型中间是一片空地,栽种有几个小花坛,每天中午的时候访民都被集中在这里晒晒太阳,放放风。
  提审室是唯一的高层建筑,就在我住的房间上头,有三层楼高。山庄的看守人员平时都在那里,尤其是中午放风的时候,便于从高处观察下面的情况。
  那天晚上睡觉前,我又向亮亮讨了根烟。亮亮捏了捏空瘪的烟盒,说:“还有三根,咱快断粮了。”
  “没事,稍微忍忍。”我压低声音说,“在这里呆下去可没个头,我想了个逃跑的法子。”
  “行了,别找事了。要被他们抓住,非给打残废了不可。”亮亮劝诫道。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怎么跑我基本上都想好了,靠谱。”
  亮亮好像也来了点兴趣:“哦?那你说来听听。”
  我摇摇头,拿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喃喃自语的疯老头。亮亮说:“不用管他。他是疯的,听不懂。”
  “还是小心点好,万一他把咱俩给告了,可有的玩了。”我谨慎的说,“人心隔肚皮,一个不留神就被人给卖了。”
  亮亮说:“那你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我说:“谁知道呢,我就是赌一把。”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0:53 | 显示全部楼层
亮亮说:“放心吧,没事。我在这快半个多月了,这老头一直就是这样。他是真疯,不是装的。”
  我一听这话,眼前一亮:“你在这半个多月了?上次大海什么时候回的家你知道不?”
  “我进来后没两天,他好像就回去了一趟。”亮亮皱着眉思索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低声说道:“咱要跑的话,就得躲着大海。我看那家伙就是一个屠夫。你注意到没有,山庄里有辆吉普车,这里偏远,大海回家肯定得开着车走。只要车不在,咱跑出去就有希望。再说了,他要回市里,这里的看守怎么着也得跟着走两个吧。人越少,咱的机会越大。”
  亮亮问:“那得等到猴年去。你怎么知道大海啥时候回家?”
  我说:“我进来的时候,听到大海抱怨了,说这里太远,他半个月才能回次家。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应该离走的时间不远了。”
  亮亮来了精神,眼镜片后面放出光芒:“真的?那你有什么计划?”
  “计划就是……”我稍微思索了一下,说:“唯一能跑出去的出路就在提审室。我的上访材料,包括你的摄像机都在那里,上次提审的时候我都看见了,咱得拿了东西再走。还有,提审室的窗户是玻璃窗,没有焊钢筋,是咱们唯一能逃出去的地方。”
  “你傻了?提审室那么高,跳下去就得摔死!”亮亮低声道,“再说了,除了被提审,你怎么能到提审室里去?”
  “到时候,总有办法的。”我抬头,透过钢筋看着窗户外边的月亮,心里从来没有如此的渴望过自由。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逃出牡丹山庄

  一.
  又过了两天,果然被我猜中,大海走了,回家探亲去了。当天中午放风的时候,吉普车不见了踪影,平时的看守人员也少了几个。
  我按捺住心头的狂喜,对着晒太阳的亮亮使了使眼神,暗道机会终于来了。
  晚上我跟亮亮都没有睡觉,就在地上坐了一宿,把两个人的被褥全都拆了,撕成一缕一缕,然后编起来拧成一股。疯老头也不搭理我们,自己缩在角落里嘟囔了大半夜,然后一个人睡了。
  我一边忙活一边问:“你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你觉得谁跟谁最能打起来?”
  亮亮想了想说:“王麻子吧,还有大勋。这两个人都是因为打架斗殴,被公安局讹了钱,不服才跑到市里上访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关键是叫章莉的那个上访户,你有印象没?”
  “哪个章莉?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女的?脸盘长的还挺周正的是吧?”
  “对,就她。”亮亮点点头,“据我所知,王麻子跟大勋都对章莉有意思,放风的时候有事没事的就喜欢逗弄逗弄她。咱可以从这点上下手。”
  “可以。不过就王麻子跟大勋两个人还太少,最好全都能搅和起来。”
  “有一帮人是跟王麻子走的近的,还有几个是跟大勋走的近的,他们能不插手?我觉着吧,真要一打起来,就全都乱了。”
  “最好是那样。”我深吸了一口气,“明天佛祖保佑吧。”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3: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中午放风,太阳暖洋洋的,晒的人简直不想动弹。拴在墙根的大狼狗也舒服的趴在地上,无精打采的看着院子里的人群。我观察了一下楼上的看守,他们也都眯着眼睛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什么。亮亮朝我点点头,示意OK。
  我若无其事的游逛到了章莉身边。她正趴在花坛上,撅着屁股跟旁边的女伴聊着什么。章莉穿了一件厚的紧身打底裤,显的整个臀部异常肥美,还微微一颤一颤的。我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在她屁股上电光火石般的狠拧了一把!
  哎呀妈的,手感简直棒极了!
  章莉 “嗷”了一声,触电般的整个身子跳起来,回过身大喊:“谁拧我!”
  我离她最近,当然就被列入了第一怀疑目标。她柳眉倒竖的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是你!你敢拧老娘!”
  “不是不是。”我急忙摆手辩解道。章莉用手戳着我额头说:“不是你,不是你是谁?是鬼?”
  “真的不是我啊大姐,你要不信,你,你问问别人!”我一把拽过来了站在旁边的亮亮,问:“眼镜,你刚才在边上,你看见是我拧的大姐?”
  “我,我没看见。”亮亮转身要走。
  我又一把将他拽了过来,急道:“眼镜,你绝对看见了!你刚才就站在旁边。你说实话,是我拧的吗?”
  “不是,是……”亮亮欲言又止。
  “你说是谁,不用害怕!”章莉发起飙来,“你说就行了,是谁,敢拧老娘,看我不把他的脸撕烂!”
  “是……是……是麻子哥。”亮亮结巴了好几句,指了指站在一边看热闹的王麻子。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王麻子一下就怒了,上来就推搡亮亮:“嗨,你怎么说话呢,你哪个眼看见是我拧的了?你他妈睁着眼说瞎话是不是?”
  “行啊,麻子,手法挺快啊,在家的时候经常摸人家屁股是吧?”在一边看热闹的大勋不冷不热的嘲讽了一句。
  王麻子站定,冷眼瞅着大勋说:“我警告你,这没你的事。姓赵的这小崽子冤枉我,你别站在一边说风凉话。”
  大勋笑道:“冤枉你?这么多人,为啥偏偏就冤枉你?为啥不来冤枉我?”
  “嘿,你这……”王麻子歪过头,“大勋你说这话啥意思?”
  “啥意思,你自己猜。”
  这么多人看着,章莉脸上挂不住了,质问王麻子道:“麻子,你为啥拧我?还拧恁疼!”
  “哎呀,我哪拧你了,别听那眼镜儿胡说!”王麻子着急了,用手去指赵亮亮,却不想戳着了章莉的脸。章莉用手捂着脸“哎呦”一声。大勋一看,立刻蹦起高来:“好啊你个麻子,还敢动手打女人,今天不揍你我就是BIAO子养的!”
  “揍他!揍他!”跟大勋一伙的几个人应声就扑了过去,王麻子还来不及招架,就被带头的大勋扑倒在地打起滚来,几个人对着他拳打脚踢。王二麻子刚落下风,跟他相熟的几个人立刻上来支援,两伙人混战在了一起,霎时间鸡飞狗跳。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小小的院子里一瞬间遍地狼烟。除了几个女人躲得远远的,有关无关的男人都掺和在了里面。三十多号人厮打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打谁,反正是一片混战。这帮人被压抑的太久,一旦有机会把愤懑发泄出来,每个人都跟喝电了似的歇斯底里。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3:43 | 显示全部楼层
被拴着的警犬“汪汪”狂叫,不断的跳跃着试图挣脱锁链扑向喧闹的人群。看守人员全都拎着警用橡胶棍下来了,大声喊着:“手抱头,全部蹲下!”同时挥舞着棍子对仍不罢手的人一顿乱砸。但场面太乱了,他们一时间根本没有办法能控制住。趁着混乱,我跟亮亮蹑手蹑脚的上了三楼的提审室。
  提审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全都下去维持秩序去了。亮亮一眼就看到了杂物架子上的摄像机,用塑料袋宝贝似的包起来,拿绳子系在了身上。我则手忙脚乱的翻着办公桌里的抽屉,找我的上访材料。
  听者外面传来的喧闹声,我同时几乎也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知道紧张竟能让人的手抖成这样!我的手就像按在了电门上一样不停的颤抖,但丝毫也不影响我翻找东西的速度。外面的看守随时都会上来,我要找的东西马上就会出现,心跳至少已经突破了每分钟一百二十下……他妈的真是太刺激了。
  “找到没有?”已经完事的亮亮着急的问我。
  “还没有,他妈的我明明见到大海从这个抽屉里拿出来的,怎么没了?”我拽着自己的头发,急的都快哭了。
  “下面!下面!”亮亮指着说。我看到最下面还有一层抽屉,用力一拉,不禁骂道:“操他亲娘姥姥!锁着的!”
  “那咋办?咋办!”亮亮也急了,“这是个暗锁,撬不开!要不咱不找了吧!”
  “不行,不行,要是拿不到材料,我跑了也是白跑。”我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捂着脑袋想了一下,“钥匙,钥匙,大海走了,不可能拿着钥匙回家。他能放哪?他不会让别人拿着,应该是放到哪了……”
  我脑中灵光一闪,让亮亮过来跟我挨个翻抽屉找钥匙。我们两个手忙脚乱的乱翻一气,果然在一个抽屉的找到了两把钥匙。奶奶的该死的大海还把钥匙夹在了一本书里。我拿着试了一下,其中一把正是暗锁的钥匙。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3:58 | 显示全部楼层
打开抽屉,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的东西。上访材料,钱包,身份证都在,就是手机没了。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能把东西找回来就是万幸。我跟亮亮脱掉外套,把缠在身上的绳索一圈一圈的解下来,接在一起。这绳索是我跟亮亮昨晚上连夜拆了被褥做的,为了不让人看出来,都缠在了身上,幸亏天也冷,外套穿的厚,不知情的人察觉不出来。
  两头接上,这段简易绳索差不多有七八米长,勉强够用的。我把绳索一头绑在椅子上,那椅子正好卡在窗棂子上,结实的很。我把绳索垂到窗户外面,试了试,没有问题,就对亮亮说:“行了,快顺着绳子下去!”
  亮亮探出脑袋往下看了看,咽了口唾沫:“明朝,这绳子行不行啊……”
  “放心吧,昨晚上我试过了,绝对断不了!”我催促道,“快点,他们一会儿就都上来了!”
  “我不行,我恐高,我……”亮亮到这个时候忽然掉链子了,两条腿抖的跟筛糠似的,“明朝,你先下,我给你把风……”
  “操,都你妈啥时候了还孔融让梨!”没办法,我只能先从窗户里探出身子去。往下看一眼,虽不是万丈深渊,但三四层楼的高度还是让人眼晕。我深吸一口气,抓住绳索顺着墙慢慢的滑了下去。待绳子用完,我也差不多拿脚踩着了地。
  刚碰到地面,心里就踏实了,一股重回自由的喜悦感不由分说的包围了我。亮亮的脑袋往外探着,要去抓那绳索,但又不敢。我不敢大声喊叫,只能在下面拼命做手势让他快点。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4:25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我的一再催促下,亮亮才畏畏缩缩的抓着绳子开始行动。他双脚刚一离开窗户,整个人就死死的抓着绳索浑身发抖,死活不往下挪动一分一毫。他吊在窗户外面晃晃悠悠的,就像个荡在风里的秋千。我简直是要崩溃了,知道你玩文艺的也不容易,可这也太他妈让人揪心了。
  “赵亮亮,你他妈快点!”我抬着头,尽量压着嗓门喊道。
  亮亮往下瞅了一眼,立刻吓得闭上了眼睛,痛苦的摇了摇头。我急得恨不得一炮把他给打下来。这时候,窗户外忽然间又探出来一个人头!
  那是一个看守,他发现了已经顺利逃脱的我和逃脱未遂的亮亮。我急得大叫:“亮亮快点下来!”
  那看守一把抓住了我们逃脱用的绳索,一点一点的就往上拽,同时还冲屋里大声喊叫让其他人来帮忙。绳子被他这么往上一拽,晃荡的更厉害了,亮亮吓的更加不敢动弹。眼看他就能抓住亮亮了,我急得连连跺脚。
  计划已经泄露。事已至此,看来我只能独自逃生了。再耽搁下去,连我也跑不出去了。
  “对不起了兄弟……”我喃喃的说了一句,正要拔腿就跑,窗户上忽然又闪出一个脑袋来,和之前的那个看守厮打在了一起。我眯着眼睛仔细一瞅,心道怎么可能,竟然是跟我关在一个屋里的那个疯老头?
  趁着这个机会,我朝亮亮狂喊:“快下来!快点!”
  亮亮也慌了,估计用尽了平生胆量,总算是顺着绳子摔到了地面上,站起来的时候满头都是冷汗,面无人色。他哆哆嗦嗦的问我:“你,你,你跑的快不快?”
  “百米10秒59,你呢?”
  “我……没测过……估计得15秒多吧。”他结结巴巴的说。
  “操,”我懊恼的骂了一声,“你今天最好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再被抓回去可就永远没这机会了。快点,他们要出来了!”
  跑出去两步,我回头朝那窗口看了一眼。空空的绳索挂在那里,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像没根的云彩。“儿子,快跑啊儿子……”疯老头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了出来,我的鼻子一下酸了。
  “跑,快跑!”我喊着,两个人连滚带爬的疯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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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亮亮能顺利的逃出牡丹山庄吗?请继续收看下集《恶犬之殇》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5: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山庄前面是一片树林,在里面,那些追过来的看守不可能确切的看到我们的逃跑方向。我跟亮亮之前就商量好了,树林北面就是大路,他们肯定会以为我们向北逃出去了。但我们反其道而行之,选择向南的方向逃逸。果然,狂跑了一段时间后,没有听到后面有追逐的声音。
  “我们……我们是不是甩掉他们了……”亮亮停下来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问我。
  “不一定。”我也喘着大气说,“他们发现不对劲,一定会朝这边追过来的。”
  我们两个不敢怠慢,又狂奔了一阵子,费劲爬上了一处斜坡,远远的看到前面有几家商店,路上还有零星的行人在走动。我长呼了一口气:“亮亮,看来我们已经安全了。”
  亮亮只顾弯腰喘大气,根本不顾的接我的话。他喘了几口,忽然一摸身上,惊愕道:“我的摄像机呢?”
  亮亮的摄像机是用绳子捆在腰上的,这时候完全没了踪影。亮亮顿脚道:“糟了,肯定是跑的时候被树杈什么的给挂掉了!”说着竟然转身就要下坡去。
  我急忙拉住他:“你要干啥?”
  “找摄像机啊!”亮亮火急火燎的说,“那玩意可是我的命根子!我得去找回来!”
  我一下把他按在了地上,恶狠狠的问:“摄像机重要还是命重要?”
  “那东西不能丢!里面有我拍了两年多的素材!要是没摄像机,我跑出来还图的啥?明朝我问你,你的上访材料要是丢了,你回不回去找?”亮亮说着说着,眼圈竟然红了。
  我懊丧的挠挠脑袋,站起来指着那边的商店说:“你去那个商店里面等我,我回去帮你找摄像机。就你这个速度,要是被人看见,非得再被逮回去不可。”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5:39 | 显示全部楼层
树林里安静极了,弥漫着一股冬天才有的味道。在每年冬天闻到这种味道的时候,萧瑟和安静就会顺着鼻孔钻进心里,觉得坐在太阳底下晒上一会儿是多么的舒服和惬意,简直慵懒的不想动弹一下。可是,现在我怀疑那只是一场又一场的错觉,因为这股冬天的味道弥漫进我的肺里,后背上已经悄悄的渗出冷汗。
  我轻轻的踩在地面的落叶上,警惕的搜寻着周围,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偷鸡的黄鼠狼。任何一点意外的动静,都足以让我心惊胆战。还好,周围都是静悄悄的,我只能听到自己胸膛里剧烈的心跳声。
  这一天心脏跳动的次数,比他妈平时半年的总和还要多。
  步行了两三分钟,地上忽而闪过一丝反光。我心头一阵狂喜,跑过去一看,果然是亮亮的摄像机,绳子还在一截横亘出来的树杈上挂着。
  我把摄像机捡起来,大致检查一番,没有什么损坏。东西到手,正要按原路回去跟亮亮会合,忽然我浑身的汗毛在一瞬间全部炸了起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正在迅速的由远及近。这种独特的踩踏在层叠落叶上的轻微声响,绝对不是属于人类的!
  刚抬起头来,一条黑色的影子已经进入了我的视野。那条隶属于“牡丹山庄”的纯种德国黑背,就以二郎神啸天犬追逐孙悟空的势头和兴奋,全速向我冲来!
  我顿时懵了一下,在那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像失控的胶片快速闪过我的脑海。抵抗?装死?弯腰?爬树?一秒钟之后,我按照最为本能的想法,夺命狂奔起来。在一只纯种的德国黑背警犬面前,弯腰吓唬它简直就是找死。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5:5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无法估测自己的速度,两条腿跟四条腿完全没有可比性。在我这个国家二级田径运动员的人类面前,德国黑背表示毫无压力,转瞬间就追到了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扑到了我的后背上,在这种冲击下我完全控制不住平衡仓促倒地。黑背散发着浓重腥气的大嘴在我眼前急速的晃动着,长而滑腻的舌头猛烈的从我的脸上滑过。
  这只庞然大狗压在我的身上,居高临下的展开了攻击。以前电视上演的警犬都是咬人的胳膊或者大腿,不知道这条狗是狂性大发还是训练不及格,竟然直接奔着我的脖子下嘴。我两只手狠狠的拽着它颈部的项圈,用力往上顶。黑背急切之间下不得嘴,竟然急得狂甩脑袋,嗷嗷直叫。
  在剧烈的挣扎中,黑背的前爪撕开了我的衣服,在我胸口上划出好几条血道子。这大狗的力气太恐怖了,要不是戴着项圈,我根本挡不住它。黑背忽然一甩头,锋利的獠牙狠狠的咬进了我的左臂,喉咙里还发出“呜呜”的低吼。一股剧痛窜上脑仁,当时我就一个想法,妈的,跟你这狗拼了!
  我右手摸到摄像机,拿起来就朝狗头砸过去。这黑背性子极烈,竟然还不撒嘴。我大吼一声,又卯足力气朝着狗头狂砸数下,黑背才“嗷”的一声松开了嘴,夹着尾巴逃窜了。我躺在地上狂喘大气,惊魂未定,直觉得自己从狗嘴里捡回了一条命。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6:19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卖铺里,亮亮吸着凉气帮我撕掉被狗咬烂的衣服袖子,待我自己看到是什么情况,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流血不止的胳膊上,两块肉往外翻着,像小孩子咧开的嘴。这狗下嘴太狠了,差点把身上的这块肉生生的撕了去。
  “你们是从牡丹山庄跑出来的?”小店老板从柜台后面闪了出来,“赶紧走赶紧走,要让牡丹山庄的人瞅见你们,就跑不了啦!别看大白天的,街上还有人,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个!上次就有偷跑出来的,我亲眼看见的,被山庄的人在这条路上截住,打得满脸都是血,那个惨呐……”
  我捂着流血的口子说:“谢了老板,我们这就走。附近哪有医务所?”
  店老板指着门外:“你们找个小黑车,告诉他去白云镇,那镇上有一家卫生所。快点,别让山庄的人找过来看见你们!我知道你们是过来上访的,都不容易。”
  我们谢过店老板,买了他两包烟,找了一个黑面包直奔白云镇。开车的小伙子还挺讲究,扭着头说:“哥们,你小心点,别把血蹭到我车座上啊,不好洗。”
  “知道,你快点开吧。开的慢了我死你车上更麻烦。”我说着递给他一根烟,又跟亮亮抽了起来。我深深的把烟吸进肺里,希望可以借尼古丁的作用镇痛。
  亮亮翻看着那台变了形的摄像机,无奈的扶住了额头。我很不好意思:“对不住啦,当时情急,手头实在没别的东西。我当时脑子都懵了,还以为是砖头呢,摸起来就砸……”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怪你。”亮亮把卡带从摄像机里掏出来,检查了一下,“不幸中的万幸。摄像机歇菜了,资料还在。咱没白忙活。”
  到了卫生所,把伤口缝了针,打了破伤风和狂犬疫苗,基本上无忧了。短暂的休息后,我说:“此地不宜久留,恐怕这里还属于截访办的势力范围。我现在拿到了批条,得尽快回去复命了。亮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要去哪?”
  “哪里有上访,我就去哪。”亮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仰头望天道,“我赵亮亮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伟大的纪录片导演。我已经拍了两年了,还要继续拍下去。”
  “真弄不懂你们这帮搞艺术的人。”我点上烟,抽一口,对着天空缓缓吐出,“你就不害怕再把你抓进去?”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6:37 | 显示全部楼层
“虽千万人,吾往矣!”亮亮长叹一声,顿时豪气万丈,“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不能把它毫无价值的浪费掉。我上大学的时候,思考的最多的就是生命的意义。因为这个,我还看过很多书,大部分都是励志类型的。可是看到最后,我死烦一切励志书籍!全都是有钱人如何如何,成功者如何如何,甚至狼如何如何,我心想都去你妈逼的吧!还是王朔说的好,不就是一群臭傻逼能挣几个钱嘛?所以说,到最后我总结出了一句话,赚钱不是人生。”
  亮亮的一番话说的我惭愧不已。我转过头看着他,他正以斜上45度仰视天空,瘦削的脸庞注视着天边的一朵云,顿时悲伤逆流成河。莫名其妙的让我有狠狠抽他一耳光的冲动。
  我掐灭烟头,吐出最后一口烟气,“你这境界太高,我自愧不如。那这样,咱们就此分别,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亮亮跟我握手道别,自此分道扬镳。我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挥一挥衣袖,带走一身狗咬的伤口。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7:00 | 显示全部楼层
待我再次回到南坡县大屯乡摸到老冯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夜深时分。闻声出来的老冯急忙把我让进屋里,上下不停打量着,“哎呀明朝,几天不见怎么搞成这个样?胳膊还带着伤?缝针了还?好多天没你的信,你不知道把我给急得。”
  我顾不上说什么。老冯又下厨房给我熬了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我一口气喝进肚里,这才觉得定下心来。老冯还在一边招呼着:“慢点喝,小心烫……你这到底是咋了?”
  “唉,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我放下碗,在衣服上蹭了蹭手,珍而重之得从怀里掏出从市里拿回来的批示说:“冯叔,你先看看这个。”
  老冯接过批示看了半天,又抬头看看我,一脸的愕然。我还以为他被震了,得意的道:“怎么样,我办事就是一个字,快!玩的就是干净麻利脆,快刀斩乱麻……”
  老冯摆摆手打断我,问:“你出去这些天,还带身伤回来,就为了拿来这个东西?”
  “呃,这个……”我看着老冯的反应,大惑不解。
  老冯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从里屋拿出来了一个小盒。他把盒子递给我说:“你打开看看。”
  我疑惑的接过盒子,刚打开瞅了一眼,立刻变得手脚冰凉!这一个盒子里面装的全是市里给开的批示函,跟我拿回来的那张别无二致。压在最下面的落款都是两年前的,因为放的时间太长受了潮,那纸都烂了。
  我顿时一阵头懵,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拿着那盒子颤抖:“冯叔,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唉,你这娃子,我还以为你能有多厉害的法子呢!”老冯懊丧的道,“没想到你拿回来的也是这个批示!市里我都跑了多少趟了,每次给的都是这东西,根本就没用!这玩意县里根本看都不看,就是废纸一张!”
  “你,你,你怎么不早对我说?”我胸口一股气憋的难受。
  “嗨,当时你也没问啊!”
  明白了,全明白了。怪不得我跟信访办秦主任说的那些话,大海会知道的一清二楚。怪不得秦主任会轻车熟路的问我是老冯的什么人,因为他已经见过老冯多次!信访办跟截访办,根本就是一个单位。想到这里,一股抑郁之气再也控制不住,“噗”的一声,刚喝进肚里的小米稀饭像鲜血一样从嘴里喷了出来,我眼前一黑,重重的栽倒在了地上。
  老冯的脸在眼前快速而眩晕的晃动着,我像飘在空中的蒲公英一样不辨风向。终于最后的一点光明都消失了,无边的黑暗笼罩了一切。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晕倒,它来的是那么自然,又是那么突然。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7:22 | 显示全部楼层
等我再回到南坡县的时候,气温已经降了几度。摸摸锈迹斑斑的暖气片,仍旧冰冷冰冷的。买了一个二手的手机和电话卡,给李曼妮打了个电话,听着香甜的女声一遍一遍的说:“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在拨不通电话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的如此反感这个标准的女声,甚至有一种掐死她的冲动。在这种时候,我宁可希望提示音变成一个东北大汉狠狠的骂我一顿:“你个傻逼拨你妈拨啊,无法接通知道不,等会再拨你他妈能死是吧……”即使这样也能让我好受一些。
  我把电话扔到沙发上,转头去看窗户。仿佛李曼妮就站在那里,飘扬着长长的头发,审视着自己新修的指甲。冬天的阳光猛烈的照进来,给她的轮廓镶嵌了一个淡淡的金边。我明白,她已经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我要想尽一切办法留住她。

  于是,我走向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火车站,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提前预定好的车票。我的目标,是遥远的北京。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7:4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火车站上人流如梭,我形单影只的矗立在站前广场,暗暗的对自己说:此一去,便是破釜沉舟,不成功,就成仁。
  距离发车时间还早,我在一个摊点前喝了碗豆腐脑,差点没让它给齁死。进站口附近有个小店,我进去买了两瓶矿泉水,刚付完账还没出小店门口,就看到一个农民模样的老汉神色匆忙的走了过去,却被两个彪形大汉迎头给截住了。
  老汉转身要走,一个男人揪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弹,压低声音问:“我知道你从大黄庄来的,要坐火车去哪?”
  老汉无力的挣扎着:“你管我去哪,我想去哪就去哪。”
  “想去哪去哪?”男人咧嘴笑道,“想要北上去上访吧?还敢跑出去告状,看来乡里是给你好脸给多了!”
  “我就是要北上,怎么了!这光天化日的,满大街都是人,你们还能把我怎么地?”老汉挣扎不过那男人,只是徒劳的质问道。
  “怎么地?”另外一个男人强行从老汉兜里掏出了火车票,三两下撕了个粉碎。接着又一招手,一辆面包车开了过来。他们两个拉开车门,强行把老汉塞进了面包车里。老汉双手拽着车门拼命的挣扎,嘴里哭也似的喊叫起来:“流氓,混蛋,禽兽,牲……”
  第四个词没喊出来,老汉已经被强行塞进了车里。一个男人拉上车门,拍拍车窗对里面说:“先把这老头先送到乡里的学习班,关十来天再放他回去。这是个上访的老油条了,得好好治治。”
  面包车一溜烟走了,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也悄然散去。我却惊魂未定,没料到火车站这里也有截访人员暗中把守。想想也是,要北上北京,除了坐汽车就是坐火车,此乃兵家必争之地。我就站在小店门口,不敢往外多迈一步,暗中观察着进站口周围的情形。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8:12 | 显示全部楼层
果不其然,进站口附近徘徊着几个身穿夹克的彪形大汉,看似随意的踱着步子,但锐利的眼神却在每个经过的旅客身上扫来扫去。一旦发现谁可疑,或者是熟面孔,他们就会拽至墙角处进行盘查。我又仔细观察了一会,脑子里“嗡”的一声!我竟然发现了大黑痣!
  我眯着眼睛又偷偷观察了一下,没错,就是那个把我送到“牡丹山庄”去的大黑痣。他脸上的那块标记太明显了,根本就是肉体名片。
  这下事情大条了。我本来还想着浑水摸鱼的进站,但这家伙抓过我一次,他认得我的脸。要是被他看见,保不准再把我送进牡丹山庄里,那样的话我就是大罗金仙也得舍掉半条命去。这可如何是好?
  我急得原地团团转,脑门子上谧出了一层细汗。看看表,发车时间就要到了,再不进站就来不及了。大黑痣就把着进站口,不动声色的审视着每一个来往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丝毫不解人间的哀愁。我又火急火燎的想了一会儿,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干脆把心一横,拼一把,火车站这么多人,他也不一定能注意到我的脸。到了这份上,这趟雷不蹚也得蹚了。蹚过,我幸;蹚爆,我命。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装作镇定的向进站口走去。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大黑痣。他的眼睛像巡逻的摄像头一样,从左边扫到右边,再从右边缓缓的扫到左边。我本来是准备利用这段时间上的间隔进站的,可大黑痣忽然加快了扫视的速度,眼神迅速的掠了过来,即将要投射到我的身上。我一边快步疾走一边暗道,操,这下完了!
  大黑痣的目光即将降落,我甚至都能听到他兴奋的喊声:快,抓这这个上访的!在那一瞬间,我默默祈祷了十万八千次,保佑我不被这个家伙发现。即使被发现了,也保佑我不被送进牡丹山庄去……可这仿佛根本无用,现实正以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发生着。我已经心如死灰……忽然一个人猛的搂住我的脖子,热情的叫了一声:“表哥!”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8:33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我一愣神的功夫里,他已经搂着我转了过去,背对着大黑痣。我紧张的脱口说道:“亮亮?!”
  “嘘……自然点,你差点被别人盯上。”亮亮拍了拍我肩膀,很自然的说:“跟我到那边去说会儿话。”
  我随着亮亮踱步过去拐角处,逐渐脱离了大黑痣的视线。站在墙根后面,亮亮递过来根烟,我接过来狠抽两口压了压惊,仍心有余悸,“真他妈悬呐!对了亮亮,你怎么会在这?”
  “在这还能干嘛,来坐火车呗。”
  我小心翼翼的探头看了看外面,那大黑痣看向了别处,没注意我们。我压低了声音说:“刚才多亏了你,要不然老子非得再栽一把。你怎么知道那大黑痣能认出来我?”
  亮亮说:“看你刚才往里冲的那个脸神我就明白了。这大黑痣我认得,把我抓到牡丹山庄里的就是他。”
  “操,这么说咱俩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对了,你坐火车去哪?”我试探的问了一句:“北京?”
  亮亮点了点头。
  “怎么,你要去北京拍这玩意?”我有点不敢相信。
  “嗯。要拍纪录片,就得去素材最为集中的地方,北京是不二选择。怎么,你也要去?”
  “是。”我狠狠的抽了一口烟。
  “其实你那事我早就料到了,市里给开的批条要是有用就没这么多上访的了。”
  “操,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忍不住叫起来。
  “告诉你你也不死心啊,有些事只能自己试试以后再知道。当时你把那批条看的比命还重,我说那玩意没用你信吗?”
  我叹口气,把烟头狠狠的弹在墙壁上。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8:54 | 显示全部楼层
亮亮又道:“说实话,就算真去了北京,你这事也不见得就能怎么样。”
  “废话吗不是,还没去呢谁知道。”我看了看表,有些焦急,“咱得想办法进站呐,再等会火车就开了。”
  “看出你经验少来了,新人就是新人。”亮亮胸有成竹的笑了笑,从背包里翻出一件带帽子的运动卫衣让我换上,又拿出一个MP3挂在我脖子上,耳朵里塞上耳机,把运动帽往头上一戴。亮亮看了看说:“嗯,这下就OK了。”
  “这就行了?”我有些不信,“换身行头有啥用啊,那大黑痣认得我的脸。”
  “哎呀,明朝兄,他截访过的人那么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能认那么仔细啊。告诉你,其实这帮人观察别人是不是上访人员,是有一个诀窍的。”
  “什么诀窍?”
  “诀窍很简单,就是看脸。一般那要出门上访的,心里有事,都在脸上挂着呢,要多苦逼有多苦逼。看谁眉头紧皱苦大仇深的,肯定是要出去上访的没跑。你现在穿这身衣服,再带点笑容,根本就不像上访的。你想想有谁出门上访穿成这样还听MP3的啊。那大黑痣就算看着有点眼熟他也不敢认,没事。”
  “真没事?”我还是不确信。
  “真没事,相信我。我就是研究这块的,光片子都拍两年多了,里面的道道我都知道。要说跑步,我跟你学,要说上访,你得跟我学。”亮亮摘下近视镜,换上了一副黑超墨镜,看上去跟摇滚歌手似的。他一挥手道:“走,进站。自然点。”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9:1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尽量迈着和谐的步伐从容走过,经过大黑痣身边的时候无比忐忑。果然如亮亮所说,有惊无险,那大黑痣只是疑惑的扫了我一眼,就转过了头去。
  经验!这就是赤裸裸的经验啊!我意识到自己的各项业务技能还有待提高。
  上车之后,我要按照车票去找自己的座位。亮亮拉住我说:“别找了,直接去餐车。”
  “去餐车干啥?我带吃的了。再说咱这票都有座啊。”我不解道。
  “你不知道,快办奥运了,现在是个敏感期。这趟车路上要查三次票,查票的人里面就有截访办的。看你可疑,就查你身份证,一查就知道你在牡丹山庄里呆过,到时候就麻烦了。”亮亮说着,带我往餐车的方向走去。
  我疑惑的问:“他们不查餐车?”
  “一般不查。餐车一个座就是三十五块钱,北上跑的都是老上访户,家里折腾的穷的叮当,谁去掏那个闲钱。”亮亮转头对我说,“这都是原来我采访一个老上访户的时候,他对我讲的。”
  “都是经验之谈啊。”我叹道,“那你经验这么丰富,怎么一开始被关进牡丹山庄里去?”
  “我这经验也都是道听途说的,属于纸上谈兵,没有经过实践检验。再说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操,真不愧是文艺青年,成语都排比着说。”我俩聊着,就已经到了餐车。尽量挑了一个靠里的位置坐了。刚坐定,火车就像抱上大姑娘的老头般浑身一阵抽搐,缓缓开动了。
  “真险,差点没赶上车。”我看着窗外缓缓移动的景物,心有余悸。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8:59:41 | 显示全部楼层
过了一会儿,乘务员拿上来一堆吃的。我嚼着馒头片问亮亮:“你那摄像机修好了?”
  “都被你砸成那样了,怎么修啊。我又买了个二手的,有点旧,但一样好用。”
  “真不好意思啊。”我尴尬的笑笑。
  “可别这样说。要不是你,我估计现在还在那山庄里呆着呢。”
  听亮亮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了跟我们关在一屋子里的那个疯老头,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一时间有些黯然神伤。
  “明朝,你在这之前是干什么工作的?”亮亮也有些黯然,所幸他及时转移了话题。
  我苦笑:“从体院毕业之后,瞎游荡两年了。事干过不少,但都干不长。“
  亮亮点点头说:“自由职业者。”
  我被亮亮说得乐呵起来:“哈哈,没办法,啥都不愿干啊。通过关系也能进单位,但想想就烦,没啥意思。我小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人的体内都有一个勤奋小人和一个懒惰小人,当你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们就会打架。小学时勤奋小人经常把懒惰小人打得落花流水,初中时就打成平手了,到高中时就是懒惰小人经常获胜了。可是到了大学我忽然发现他们不打架了,妈的原来勤奋小人被打死了……我就属于这种情况。”
  亮亮也笑了:“那你现在呢?”
  “其实我这两年里也没有总闲着,一直在想自己应该干点啥。你别说,自打上次从牡丹山庄逃出来以后,我忽然觉得自己找到目标了。”
  “啥目标?上访?”
  “上访只是一个形式。他们给我较劲,那我就得给他们较劲。春风吹,战鼓擂,吹着牛逼谁怕谁。再说,我主要是为了这个。”我做了一个点钞的手势。
  “就算北上告状,你这事也不一定就能解决了。我采访过很多上访户,他们都北上了十几趟了,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亮亮语重心长的告诫我。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我绝不能失败。”我看着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喃喃说道。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0:03 | 显示全部楼层
夜幕时分,火车终于到站。我俩随着人流涌出出站口,立刻就有热情的司机上来拉客。我站定,看着璀璨的万家灯火,缓缓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铃声响了一遍,没有人接。我又打了一遍,响到一半的时候,电话接通了。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喂。”
  我说:“没想到这手机还有电。最后一格了吧?”
  对方:“你是……”
  我说:“我是这手机的主人。”
  对方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哈哈,是你啊,死兔崽子……也就是我那两天正好不在。要我有我,你怎么能跑得了!”
  “大海是吧,听声音就是你。那个疯老头怎么样了?当时跟我关在一个屋里的那个。”
  “疯老头?天天找儿子的那个是吧。早被他乡里的人给接走了,没什么好果子吃。怎么着,帮了你一把还惦记着他呢?我说那疯老头为什么帮你逃跑呢,你不是认他当干爹了吧,哈哈……”
  大海的笑声传过来,如同锥子刺透我的耳膜。我尽量用颤抖的手拿稳手机,一字一句的说:“我现在就在北京,距你十万八千里,有本事就来抓我。不抓我你就是BIAO子养的,王八蛋。”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夜晚,九点。北京火车南站附近一家小旅馆,冷。
  南站周围有很多家小旅馆,倒还干净,只是没有暖气。被子又不贴身,入夜之后格外难熬。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是因为最高人民法院的来访接待室和信访局都在南站附近,便于我们展开行动。亮亮说,这个城市堵车堵得厉害,要是住得太远,一大早起来上访,赶过去以后人家都要下班了。
  我躺在床上睡不着,翻身坐起来,点上一根烟抽着,看着烟头一明一灭。长长呼出一口气,吐出的烟在黑暗中慢慢的飘散着,勾勒出一团团虚幻的轮廓。
  掐灭烟头,正要闷头睡去,外面忽然有嘈杂声传进来。我拉开窗帘,看到楼下清净的街道上忽然多了很多汽车,一帮人咋咋呼呼的,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正奇怪着,忽然有人急促的敲起门来。
  “谁?”我立刻警惕的问。这敲门声来的突然,亮亮也穿衣坐了起来,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睡了吗?没谁的话开下门,有事!”我听出门外是旅店老板的声音,急忙给他打开了房门。房门刚开,店老板就急火火的说:“你们两个不是来上访的吧?”
  “这个……呃……”我跟亮亮对望一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们要是上访的,赶紧走。看见楼下的人没有,那是联防队的,隔一星期就清查一次,看着有嫌疑的直接带走。说实话,我看你们也不像是来旅游的。”旅店老火急火燎的说。
  “联防队?”我又扒着窗户往外看了看。他们已经冲进了相邻的另一家旅馆,能听到鸡飞狗跳的声音。
  店老板也露头看了看说:“我这是为你们好,要万一被抓走,被关到哪就不一定了,能遣送回家的都是好的……说实话,在南站这附近住旅店的,有一半以上的都是来上访的。我不是害怕影响我生意,真是为了你们考虑,咱出来做人做生意,都得讲个良心是吧。”
  我看这店老板说的恳切,知道他所言不虚,看来这清查上访人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于是说道:“不瞒老板说,真被你看中了,俺哥俩还真是来上访的。可是这大半夜的,外面又有联防队,别的旅馆肯定不收我们,我们出去了今晚睡哪啊?”
  “既然真是上访的,那就好说了,去上访村住啊。”
  “上访村?”亮亮忽然接话道,“你说的是东庄?”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0:46 | 显示全部楼层
“对,就是东庄!”店老板一边送我们出门一边说:“就在南站广场对面。到了那就安全了,没人管你们。”

  黑漆漆的夜,垂着模糊不清的星斗。路灯和莫名游离的烟雾笼罩了天空。我匆忙行走急急如丧家之犬,问亮亮道:“上访村是怎么回事?你从哪听来的?”
  “我也是原来采访一个老上访户的时候听说的。在南站对面,二环与三环之间,有一村落,名为东庄。因为离信访局和高法接待室都很近,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使得大量的上访人员集散于此地,久而久之,外界都管它叫做上访村。”亮亮解释道,“我也是光听说,从来没见过。”
  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说:“听你这么一讲,这地方还挺神秘的。”
  这时身后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我跟亮亮回头看去,联防队的人已经冲进了我们刚才住的旅馆里面,手电筒的光芒晃动着,像狼牙棒般参差交错,我俩相视苦笑一声,庆幸又躲过一劫。
  路越走越黑,深一脚浅一脚的。按照那店老板给指示的方向,约摸走了半个来小时,眼前逐渐出现了一片朦朦胧胧的物事。仔细分辨,好像是一些临时搭建的帐篷和简易房之类,间或有一两点稀弱的灯光。我环顾四周低声道:“这地方莫不就是那上访村?”
  亮亮忽然激动起来,从背包里拿出摄像机四下拍摄。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真实,震撼……”我奇怪起来:“这黑灯瞎火的,没一点光线,你拍个啥?”
  “我这有夜间摄像功能,相当于夜视仪视野,这样拍出来的效果有另外一种艺术魄力。夜间摄像属于反传统技术手段,对于纪录片来说不可或缺。”亮亮炫耀般的蹦出一大堆专业术语,手上却不闲着。
  周围一片寂静,没半点声响,我正想着怎么能在这里找个落脚的点,好歹把今晚上挨过去,忽然有东西从我身边“嗖”的一下窜了过去,如同鬼魅一般。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1:07 | 显示全部楼层
“谁?什么!”我立刻一个激灵,几乎是跳了起来喊道。亮亮也冷不防被我吓了一跳,浑身一个哆嗦,摄像机从手上掉了下去。
  “啪!”几乎就在同时,几盏手电筒同时打开,照的我眼前一片空白。我双手遮挡眼睛的空挡里,已经被六七个突然出现的人团团围住。
  “各位大哥,有话好说,别照人眼睛好不好?”我跟亮亮一块捂着脸,像在扫黄打非中被揪出来的小姐。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大汉粗声粗气的吼道。
  “这位大哥,我……”我上前去想说两句好话,却被他一巴掌给推了回来:“谁让你动的!站好,再敢动就揍你!”
  “大柱,先别动手。”一个身形稍微瘦削的人制止了他,捡起了地上的摄像机看了一下,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还带着这东西?”
  我一看这人还讲点道理,急忙解释道:“我们是来投宿的啊,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叫大柱的汉子吼道:“什么怎么称呼!这是俺们上访村的治安巡逻队长!”
  “原来是巡逻队长,幸会幸会。”我看这是管事的人,赶紧讨好道:“是这样,我们是来北京上访的,本来住在南站的小旅馆,没想到正好碰见联防队的查夜,那旅店老板给我们指了条明路,说这里是上访人员的乐土,可以挡风避雨,休养生息,没事还能互相交流下经验什么的,所以您看,我们就直奔过来了,刚碰上各位……”
  “你们是来上访的?上访的我见过的多了,可从来没见过上访的还带摄像机的。”巡逻队长的脸孔在耀眼的光束之下看不真切,不过声音倒不凶狠,“你们不会是截访办派来的探子吧,趁着黑偷偷摸摸的过来调查我们。”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1: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我可以发毒誓!”我急忙拽过来亮亮,让他瘦削的脸完全暴露在手电灯光之下,“这摄像机是我这个朋友的。其实我是来上访的,他不是。他是一个导演,确切的说,是一个纪录片导演,专门拍摄上访素材,以后还要把这个制作成电影呢!你看看他的脸,这么瘦,还戴着眼镜,标标准准的一个知识分子文艺青年的脸啊!”
  巡逻队长拿着手电筒晃了一下亮亮,又仔细的照了一下我,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有证据吗?”
  “有,有。”我急忙把自己的上访材料拿出来递了过去,又道:“你们可以看看摄像机里面拍摄的内容,都是一些对各地上访人员的采访。”
  验明正身后,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是消失了,但他们闪烁的眼神里还是充满了戒备。其他人挨个熄灭了手电筒,巡逻队长朝我们摆了摆头:“先给你们找个住的地方,具体的明天再说。”
  我跟亮亮均是松了一口气,跟在后面走了过去。巡逻队长推开了一扇简易房的门,拉开里面的电灯,说:“这原来住的是一家上访户,夫妇两个,带着个孩子很不容易,后来就回家了。这房子刚空出来一个多月,你们就暂时住这儿。”
  我走进去,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简直房绝对的简易,是用三合板和一些木料拼凑起来的,四面透风,比帐篷强不了多少。面积不大的房间里,一边是个锅台,放了些锅碗瓢盆什么的。另一边铺了个床板,上面放着叠起的被褥。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副霉味,我不禁抽了抽鼻子。
  “咋地?嫌不好是吧,不愿住出去睡大马路去!”我还没说话,巡逻队长倒先不乐意了。亮亮赶紧打圆场道:“这地方不错,不错,空气流通新鲜,队长费心了。”
  巡逻队长不置可否,只是鼻子里轻哼一声,算是接了亮亮的奉承。我这时才把他面貌打量清楚,齐耳短发,爽快利落,脸上有些灰迹,但能看出来皮肤很好。身形瘦削矫健,穿着一身运动服,脚蹬一双运动鞋,打扮的好像随时要跟人开仗似的。
  “那个,队长同志,现在能把上访材料跟摄像机还给我们了吧。”我朝他伸出手道。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1:4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们的问题还没有搞清楚。等明天一早去找我,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再说!”他蛮横的瞪了我一眼,竟然撇着嘴走了。
  “法克!”我朝他的后背比了比中指,低声骂道。
  “哎,明朝,你就别这么事儿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好歹人家也给咱找了个栖身之所。”亮亮递过来一根烟,又好奇的道:“那队长脾气不咋地,可模样长的还挺不错的,多帅气一小伙,就是有点凶。”
  “我操你啥鸡巴眼神啊,我真服你了,亏你还戴着眼镜。”我点上烟道:“那队长根本就是个女的,你愣没看出来?”
  “女的?”亮亮惊愕道。
  “花姑娘,没跑啊!”我摇摇头叹息,“我看你这文艺青年快过渡成二逼青年了,公母都不分了,你让我说点啥好。”
  亮亮还想解释,我赶紧道:“别废话了,收拾收拾床睡觉吧,这一天累的。哎呀这味,这被子多长时间没洗了……亮亮,明天要是天好你把这被褥洗了啊,在外面晒晒,别再睡出来个皮肤病什么的就麻烦了。”
  “凭啥我洗啊?”
  “我这手上被狗咬的伤口不是还没长好的嘛,不能沾水……哎你别瞪我啊,我也不轻松,明天我还得找那变态队长要咱的上访材料跟摄像机呢,想想就头疼……”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2:12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一夜无话。我本来以为自己还有些小小的洁癖,在这样的地方睡的肯定不踏实,没想到一沾床就睡着了,昏天黑地的,估计被人捅上两刀都醒不过来。人都是被逼的,换了哪个娇生惯养的,一路上试试被截访办和联防队的给撵得心惊胆战鸡飞狗跳的,肯定也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一闭眼就过去了。
  这也充分说明我刚刚走在上访主义的初级阶段,图的就是个吻合国情。
  睁开眼睛醒来,天色早已大亮。我猛的翻身下了床,弄的床板一阵晃荡。亮亮还在迷糊着,翻了个身嘟囔道:“干什么啊……”
  “干啥?找那变态队长要咱的东西啊!”我边穿鞋边说,“昨天晚上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她说咋地就咋地,竟然让她扣了咱的上访材料跟摄像机!那可都是咱的命根子啊,万一东西在她那出了什么情况了咱找谁哭去!”
  听我这么一说,亮亮也反应过来了,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说:“那你赶紧去要回来,可别出什么意外。”
  “知道了,这不就去了嘛。”我收拾停当推开门,看看天,回头说道:“今儿个天不错,你别忘了等会把被褥洗了晾出去。”
  亮亮:“……”
  东庄,也就是上访村,确切的说,就像是一片坐落在阳光之下的废墟,各种各样的简易房,帐篷,砖瓦堆砌的灶台,破旧的自行车和杂物,废弃的旧家电和烂菜叶子……早起的人有的站在门口洗脸刷牙,有的在灶台上煮饭,冒起阵阵炊烟。仅有的一道长长的砖墙象征性的修建在废墟之外,示意这里是一片居住区,而非公共区域。就那道砖墙也已经是断壁残垣,摇摇欲坠,上面粉刷着巨大的白色标语:“非法上访就是自寻死路!”笔力遒劲,触目惊心。
  我行走在这里,一时有些恍惚,好像进入了一个特定场景的影视基地。在我的印象里,幸福和谐的北京是不应该有这样的地方的。近在咫尺就是火车南站,迎接天下来宾,展我中华国力,而拐几个弯走上十几分钟,便能看到这样一个去处,简直不可思议。但它确实真真切切的存在这里,在我的眼前,脚下流淌的脏水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像一个刚进入未知世界的孩子,懵懂的走在这里,好奇的打量着这一切。不断有站在门口刷牙或者煮饭的人给我打招呼,点点头,或者是抬起头来看我一眼。他们大都蓬头垢面,看的出来好久没有洗过头发,毛糙糙的就像一团鸡窝,穿的衣服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也毫不在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蹲在门口陪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玩耍,跑到我身边仰着头问:“叔叔,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是,叔叔是新来的。”我揉揉这孩子乱蓬蓬的头发,“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毛毛,叔叔你以后住这里吗?”
  “嗯,以后叔叔就住这里了。毛毛,你知不知道巡逻队长家住在那里?”
  “巡逻队长?我不认识呀?”毛毛咬着手指头皱起眉头。我还要问,忽然一个人在后面重重的拍了一下我肩膀,“嗨,大兄弟,起来了?!”
  我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去看,是一个相貌魁梧的粗大汉子,就跟门神上画的张飞似的。虽然面生,但我认得他的声音,昨天晚上拿手电筒晃我眼睛的就是他。我思索了一下:“大柱?”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真厉害,竟然还能记着俺的名字!俺姓赵,赵大柱!”赵大柱说着伸出湿漉漉的大手跟我使劲握了握,看样子刚洗完脸。我说:“大柱兄弟,那个巡逻队长住哪啊?我找她把东西要回来。”
  “找俺们队长啊,哈哈,走,我带你过去。”大柱对着毛毛一挥手,“去,一边玩去吧。”
  我看着陪流浪狗玩耍的不亦乐乎的毛毛,感叹道:“这孩子长的挺机灵的,不上学啊?”
  “嗨,怎么上学啊。家都给扒了。强拆的时候,毛毛他爸来不及躲,被砖墙压断了腿,只能拄着拐走路。毛毛他妈去告状,结果被派出所的关了两个多月,手上的指甲都给拔掉了,那惨样别提了。他们两口子带个孩子住这儿上访,都一年多了,嗨……”大柱一边给我领路一边摇着头。
  “访了一年多?就这么拖着?没人给解决?”
  “这年头,谁管谁啊。别说一年多的了,孙伯都在这儿住三十多年了,天天去访,还不是一样给拖着?”
  “三十多年?”我不禁咋舌道,“那还告个什么劲啊,回家去该干嘛干嘛行了。”
  大柱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一脸的严肃:“大兄弟,话不能这么说。人活着是为了啥?就是为了活口气!你别看俺初中都没读完,字不认得多少,可这个理俺明白!咱老百姓是没文化,可不管怎么着,你也得给咱一个说法是不是?俺就是这样,你不给俺一个说法,俺就给你一个说法!”
  看着大柱一脸的正气,我不由附和着点了点头,问:“你是告的什么状?”
  “嗨!别提了!俺卖了半口猪,才舍得跟乡里的朋友来北京旅游一趟,就想着在城楼的主席大照片下面照张像。第一次来,把俺给激动的……照相的时候俺朋友说让俺摆个姿势,别那么呆板。俺就说不会摆姿势,啥姿势好看?俺朋友说把手举起来,朝着上面竖根中指,现在都流行这样。俺就照做了。俺刚把中指竖起来,呼腾过来几个便衣就把俺给按地上了!”赵大柱连说带动比划着,“就这么把胳膊一剪,直接给俺地上了,蹭的俺脸上生疼!这还不算,还关了俺一个多月才放出来!你说俺怎么了,俺招谁惹谁了,俺触犯哪条法律了?俺……”
  我看他越说越激动,急忙让他打住:“那柱哥啊,现在咋样了,你往上告的有结果了吗?”
  “有他娘蛋个结果!娘希匹!”大柱攥着拳头,一副恨不得要找人拼命的架势,“这都一年多了,俺天天去访,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急忙拍拍他,道:“消消气,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咱慢慢来。”
  大柱说完自己的事情,怒气未消,气鼓鼓在前面带路。这哥们气性大,我也不敢再问什么。没多久,大柱手一指:“你看,俺们队长。”
  我双眼一眯,不由愣住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刚洗完头发,正在太阳底下晒着,一头短碎乌黑的头发挂着未干的水滴,像明晃晃的珍珠。脸上洗的干净了,眼睛里闪着光辉,标致的五官英气十足。即使穿着宽松的运动服,也可以看出细长的腰肢和坚挺的胸部,向天空伸懒腰的姿势就像一只矫健的野猫,从头到尾流淌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跟我昨晚上见到的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队长,这小子找你!”大柱喊了一声。
  她转过头来,看到是我,忽然脸上就挂了一丝不屑的表情。这一下完全打破了我刚对她建立起来的良好印象,那种讨厌的感觉又回来了。
  “呦,是你啊。起的挺早啊,那屋子还能睡人吧?”
  听了这充满揶揄意味的话,我也没好气的说:“亏队长给找了个地方,怎么不能睡人,牛都能睡下!”
  她倒不生气,而是呵呵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道弯弯的缝。
  “俺还有事,你们先聊着吧。队长俺走了。”大柱打了个招呼,径自离去了。她朝我笑了一会儿,招呼道:“来吧,有事坐屋里说。”
  我走进她的屋里,也是一间简易房,同样是四面透风简陋至极,但收拾的很干净,床铺上面挂着一块布,上面别着一些碎布头缝的小饰品,很有意思,看得出来房间是有人操持过的。她搬过一张凳子道:“明朝先生,请坐。”
  “谢谢。”我坐下来,也装模作样的问:“请问队长怎么称呼?”
  “阿玲。”
  “哦,原来是阿玲队长,失敬失敬。那个,阿玲……”
  “你还是直接叫我队长吧,别叫阿玲。咱俩没那么熟。”
  这小妮子简直是给脸不要脸,可人在屋檐下,从大柱的反应来看,这妮子应该是这里的最高行政长官。我只得陪着笑脸道:“好,队长同志,是这样,你昨天不是说让我过来把事情说清楚,就把东西还给我们吗。现在我来了,你有什么话就问吧。”
  “不用问了。你们的东西我都看了,是真的。你们应该不是截访办派过来的探子。”
  “探子?多新鲜呐,您谍战片看多了吧。”我哂笑道。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3:21 | 显示全部楼层
“别以为我在开玩笑。你刚走上这条道,里面有很多事情还不明白。没关系,以后慢慢就会懂的。”
  “行,行,我以后再懂。东西能还我了吗?”
  “别急,东西可以还你,但有些事情必须要先给你说清楚。”她一边说着,竟然还跷起了二郎腿,“你们既然是来上访的,肯定要在这上访村常住。既然是常住,有些规矩就得明白。不但明白,还要遵守。我简单的给你讲一下这村里的规矩,你等会儿回去后给你的那个四眼朋再复述一遍。一,村里不得随意接引外人进来,必须要经过巡逻队的审查,以防有截访办的探子混进来。二,在上访村无论住留都要给巡逻队大声招呼,要离开的话必须提前说明,以确切的统计人数。三……”
  “哎,队长同志,你不用说了。”我打断了她,“你用不着给我讲这么多规矩,我是过来上访的,不是过来垦荒的。最多三两天,事情办完我就走。”
  “三两天?”她看着我,鼻子里哼一声,脸上又挂上了那种让我控制不住想狠狠踹她一脚的不屑表情,“你以为高法和信访局都是你家开的,你说几天就几天?你在村里打听打听,过来上访的最少的也已经住了小半年了。”
  我正要争辩,忽然一个大婶端着碗走了进来,“阿玲,吃饭了啊。”
  阿玲急忙站起来接过饭碗,说:“余嫂,你看,我不是说不用你给我送了嘛……”
  “那哪行啊,你是巡逻队长,咱这一方平安都靠着你呢,你哪有时间自己做饭……”余嫂说着一转头看见了我,有些意外的道:“哎呀,这是?面生,没见过啊。”
  我有些尴尬,打了个招呼道:“余嫂,你好。”
  “哦,我知道了。”余嫂拽着阿玲神秘秘的说,“玲啊,这就是你在老家的那个对象吧,过来陪你来了?你甭说,小伙子长的还真不赖。”
  “算了吧。我可不要这样的,中看不中用,就一绣花枕头。”阿玲不屑的冷哼一声。
  我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在这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急忙趁接电话的借口出了屋,这才松下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李曼妮。略微停了一下,我按下了接通键说:“喂,曼妮啊……”
  “你在哪儿呢?”她直接发问道,看来是去找过我了。
  我说:“我在北京。”
  “你跑那干嘛去了?”
  “上访啊,赚钱啊。我临走的时候不是给你留短信了吗?”
  李曼妮沉默了一下,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你还真去了!姓明的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你以为跑到那去就能打赢官司了?就能赚回来十万块钱了?简直是幼稚!幼稚!幼稚你懂不懂?”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3:4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被骂得有点烦:“我已经来了,你说怎么办吧。”
  李曼妮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有些软了下来:“我爸向你提十万块钱,不是别的意思,就是恨你不争气。你想想,县委办公室,组织部,宣传部,这么好的单位随便你挑个进去,多好的差事,你就是不进,他能不着急吗?心里能不压点火吗?”
  我说:“他心里压着火,我心里还压着火呢。我就不明白了,在他眼里除了伺候领导就没别的事可干了是吧。既然钱这事已经提了出来,我也不能装着听不见。好歹咱也是一男人。”
  李曼妮说:“我爸就是用钱这事发泄一下不满而已,谁也没说非要往绝路上逼你啊。你快回来吧,我再替你求求他,说点好话,这茬就能过去了。”
  “别,千万别。”我冷笑一声道,“求人不如求己。你爹既然喜欢钱,我就弄钱给他,省得他以后想出来这茬不痛快。”
  “弄,弄个屁你!”李曼妮又大为光火起来,“你毕业都两年了,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就知道天天瞎混!因为你,我在我爸面前都抬不起头你知不知道!”
  “抬不起头就别抬啊!”我也吼了起来,“你爸就喜欢听话的,循规蹈矩的,大气不喘的。告诉你,老子根本就不是这种人!老子生来就是一泼猴,地府也敢闯,天宫也闹得!想让我去当弼马温,死了那条心吧!”
  “你,你,姓明的你别后悔!”
  我不屑的回了过去:“投胎的时候我就已经后悔了。”
  “啪”的一声,那边利落的扣上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无奈的叹了口气。抬起头发现阿玲正站在面前,端着饭碗,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我:“怎么,跟老婆吵架了?”
  “要你管!”我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忽然一声尖利的哨音传了过来,如同空袭警报一样刺破了沉静的空气。阿玲面色一紧,骂了一声“妈的”。我还在奇怪,她已经扔了饭碗,矫健的身躯像野猫一般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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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舌辩群儒,上访村一战成名。敬请期待下篇【知识分子就是这么凶猛!】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4: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上访村一战成名

  一,
  在象征着上访村与外界隔绝的那道斑驳的砖墙地带,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黑压压的一片。我拽了还在洗被罩和床单的亮亮,费了好大劲挤进人群中。看到在上访村地界的边缘处,停着一排小车,上面都喷着“综合治理”、“执法大队”的字样。
  对面有四五十人,黑压压的一群,穿着统一的制服,看不出来分别隶属于哪个单位。他们像突然从地下涌出来的一群黑色兵马俑一般陈列在了上访村的村头。这边以阿玲的巡逻队为首,也密密麻麻的站了百八十人,两方人员相隔一条废弃了的马路,遥相对峙。
  我偷偷问旁边的一个人:“嘿,哥们,干啥啊这是?”
  “过来撵上访的,好几次了。你不知道?新来的吧?”
  太阳挂在头顶明晃晃的照着,却没有一丝温度。灰尘都匍匐在脚下,没有风,空气中干冷干冷的,就像这现场的气氛。两方人马就这么互相注视着,连个喘大气的都没有。我掺杂在人群之中,感觉无比的压抑。想到上初中的时候被人叫出去打过一次群架,也是这样的感觉。光是双方之间的迸发出来的杀气就足以秒杀一切飘在空中的浮游生物。
  双方对峙半天,空气紧张的都仿佛凝固了。我站在人群里,逐渐口干舌燥。终于一个自称蒋主任的大胖男人从车里拿出一个喇叭,对着众人高喊:“我给你们下最后通牒!接上级命令,限所有上访人员必须于本月内全部搬出东庄,回到原籍!逾期滞留人员将进行强制收容遣送!不听劝阻,后果……自负!”
  蒋主任肥头大耳,小眼塌鼻,一脸的官相,这样的人不当领导简直天理难容。不过就是体力太差,喊完这几句就快歇菜了,蒋主任连喘大气,顺手提了提从肚子上滑落的裤腰带。
  下面的访民一片议论纷纷:“凭什么让我们搬走啊。案子都还没给解决呢。就是,不搬!绝对不搬,打死也不搬,打不死也不搬……”
  等了半天,下面还是叽叽喳喳一片,蒋主任不耐烦了,拿着大喇叭吼起来:“我告诉你们,这是上面给你们的最后期限!要是过期不搬,上面一生气,后果很严重!”
  这话又引起下面闹哄哄一片。蒋主任吼道:“你们这到底有没有个管事的!”
  “这儿一向由巡逻队说了算!我是队长,这儿归我管!”阿玲往前一步迈出,声音冰冷。在那一瞬间,我有一种错觉,现场人群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耀眼的阳光之下。
  不得不承认,这女人太他妈主角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5:11 | 显示全部楼层
“呦,还是个女的?”蒋主任忽然来了兴致,眼珠子顺着阿玲浑身上下溜了一圈,“甭说,盘还挺亮。一个姑娘家干点啥不好,怎么非得干这勾当?”
  “你放屁!”赵大柱忍不住吼道:“你嘴里吃屎了,说话注意点!”
  “敢骂我们执法局的蒋主任,信不信先把你给铐起来!”几个穿制服的小伙指着赵大柱瞪眼吓道。
  赵大柱的气焰顿时矮了几分,先自虚了。但凡老百姓都怕这一套。他嘟囔着:“别管什么局,也不能血口喷人呐。”
  我一瞧,得,战斗还没打响,主场先变客场了。
  阿玲还是冷冰冰的说:“你把话说清楚,我们干什么勾当了?”
  蒋主任大嘴一撇:“你看看你们住的这个地方,男男女女的混杂一块。说是上访,谁知道你们背地里都干些什么事?我说现在大街上要饭的小野种那么多,不是都从你们这跑出去的吧?”
  此言一落,立刻激情民愤。给阿玲送早饭的余嫂声音最大:“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你还做官的,你这是什么素质,上过大学吗?”
  “我没上过大学,但我上过大学生。哈哈……”蒋主任放荡的大笑起来,还走过去伸手在阿玲脸上揩了一把,“咋样,陪哥哥练练啊?”
  巡逻队的人已经按捺不住愤怒,尤其是那个赵大柱,拳头攥的都快出水了。可没有阿玲的命令,谁都不敢动手。她定定的站着,一动不动,瘦削的身躯就像一根挺立的标枪。蒋主任一跟阿玲的眼神对接,忽然淫贱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几乎就在同时,蒋主任肥硕的身躯“砰”一声闷响斜飞了出去!阿玲收回侧踹腿,步伐紧跟其上,右腿从空中划过一道凛冽的弧线,又一记高鞭结结实实的扫在了还没站稳的蒋主任的脑门上。可怜的蒋主任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晃了晃一脸官相的脑袋,轰然仆地。
  我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句古诗冷不防的从脑子里冒了出来:短兵相接狭巷中,杀人如草不闻声!我终于看明白了,为什么上访村的巡逻队会选一个女人做队长。这泼妮子出手端的歹毒利落,明显是练过的。顿时一股庆幸荡漾于心头,幸好自己一开始没跟她来硬的。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两边的人立刻哄嚣盖地,百无禁忌,高声问候着对方的直系亲属以及列祖列宗,乱糟糟的厮打在了一处。憋了半天的赵大柱跳将起来,狂吼一声“日”,便将醋钵般大小的拳头抡将开来,方圆两米之内不得近身。村里的一些老弱病残也不甘示弱,拎着菜篮子擀面杖啥的一通乱打,哀号声骂娘声响成一片,简直是鸡飞狗跳。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5:35 | 显示全部楼层
“明朝,我的摄像机呢!”亮亮一把拉住了我,我回头一看,这小子激动的浑身发抖,满面红光。我着急的叫道:“都啥时候了,你还管摄像机!”
  “这样的场景千载难逢啊!不拍下来简直是暴殄天物!快,摄像机……”亮亮激动的嘴皮子都在哆嗦。我没空搭理他,一头扎进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奋力寻找着骁勇善战的阿玲队长。可不能由着她这般胡闹,我是过来上访的,不是过来干架的。虽说这不关我事,但万一事情闹大,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这上访村要是无法容身,我跟亮亮真的就要流落街头了。
  没费多大功夫,我就看到了阿玲。她矫健的步伐就像一只轻快的蝴蝶,正用流利的拳腿组合打的一个家伙抱头鼠窜哭爹喊娘。我就不明白了,她为什么不去参加散打王争霸赛,非要跑这上访村来凑什么热闹。
  我一拍她肩膀,她下意识的反身一拳就抡了过来。我毕竟是体育科班出身,这点反应还是有的,一缩脑袋躲了过去,只觉得拳头擦着我的头发,“嗖”一声带过了一阵风。我心说乖乖,要真挨了这一拳估计就得变成结巴了。阿玲举拳还要打,我忙道:“看清楚!是我啊!”
  “姓明的!你干嘛!”阿玲蓄势待发,杀气腾腾。我在心里告诫自己,说话千万要客气,勿惹了这煞神。
  “玲姐,使不得啊,赶紧让两边休战啊!”我双手作揖道。
  “休什么战?给我滚一边去,再碍事连你一块打!”
  这妮子已经打上瘾了,我忙道:“上访村里竟些老弱病残,精壮汉子没几个。打到最后还是咱们吃亏。”
  “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打上了就别管输赢!”阿玲嫌我碍事,猛推了我一把。
  我退后两步,指着边打边哭的余嫂和几个老娘们说:“你看看她们,拖家带口的,还陪着你在这干架,容易吗?你光图自己打的痛快,这帮人怎么办?要是事情闹大,出人命了,咱这村子一被强拆,这些人住哪去?你让他们流落街头吗!”
  阿玲愣了一下,转头看着我,狠狠的咬着嘴唇,我毫无畏惧的跟她对视,其实心头砰砰乱跳。大约五六秒钟,阿玲不甘心的一跺脚,大声喊道:“住手!都住手!上访村的全部退回来!”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5:5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这边收手,对方也不敢恋战,两边人马像退潮一般的平息了下去,各自退回各自的阵地。只是一场短暂的交锋,空气中就弥漫出了一股惨烈的味道。这边人多,但尽是些老弱病残,对方人少,但都是精干小伙儿,刚才一番厮打可以说是平分秋色。我能听到男人们沉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大婶们手脚的颤抖和低声的啜泣。
  蒋主任苏醒了过来,被人搀扶着,一说话下巴上的肉直颤:“敢踢我的头,非把你给铐起来不可!”
  “呸!”阿玲朝他啐了一口唾沫。
  蒋主任吓得一个哆嗦,往后缩了缩身子。这时对面人群分开,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走了出来。蒋主任看到他,讪讪的喊了一声“曹局长”。
  “我说蒋主任啊,批评过你多少次了,做群众工作,一定要细腻,耐心,不能毛躁,要不然会画虎不成反类犬。你看看现在这个摊子,啊?”曹局长一脸不悦的训斥道。蒋主任耷拉着头,连连称是。
  曹局长又转过头来,一脸和善的说:“老乡们,我是曹局长。”
  没人接话。这个开场白让人蛋疼。
  曹局长有些尴尬,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一声:“咳咳……同志们,群众们,刚才的情况我在后面都看到了,是我们的工作做的有些不到位,有些简单,有点急躁,但是——我们也是为你们好啊!冬天已经来了,那么冷的天,这里又没有暖气,你们还聚集在这里,我们这些当领导的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啊!”
  “急在心上,就帮我们把案子都解决了吧。案子解了,我们都回家。”有人附和道,周围人纷纷称是。
  “静一静,听我说……”曹局长摆动双手安抚大家,“不是不解决,是要一个个的解决。事情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嘛。大家都聚在这儿,不是要一口气噎死政府吗?”
  “你说的好听,这村里的状子有几个给真正解决的?你就想让我们回家,回家,回了家就回不来啦!”有人起哄道。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7:32 | 显示全部楼层
曹局长继续安抚:“同志们,将心比心,我们换位思考一下。你们组建的是个家,是小家,国家也是一个家,是大家。只有无数的小家,才能组成我们这个大家,部分组成集体,对不对?要是小家乱糟糟的不听话,那大家可怎么办?就像你身体里的一个部分,比如心脏,肝胃,是不是希望它老老实实的不要闹别扭?”
  格老子的,这解剖连带哲学都用上了。别说,这一招还真灵,下面的人一时间竟然没有能接上话的。曹局长挠了挠半秃的脑门,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得意之色。他甚至还轻松的瞟了一眼旁边的同事,仿佛在说:呦西!
  我一看大事不妙,只能强出头一把,大声接话道:“曹局长这话听着有理,其实是个悖论。曹局长肯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想必知道‘离开身体的手就已经不算是手’的经典哲学命题吧。离开身体的手为什么不是手?因为它已经被身体所遗弃,无法实现手的功能了。不要光说什么部分组成集体,那被集体抛弃的部分,怎么办?”
  曹局长一愣,显然没意料到这群上访的破烂户中,竟然还有人能以哲学对哲学。他惊愕之余,沉吟一声:“你不要胡乱瞎扯。手是手,上访是上访,这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既然不是一码事,刚才曹局长说的什么不希望心肝肺的闹别扭,就跟上访是一码事了?曹局长不许别人瞎扯,自己却瞎扯在先。难道这就是真实版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我话音刚落,就听赵大住猛喝了一声“好”,带头鼓起掌来。片刻之后,上访村村民的掌声和叫好声一起迸发出来,震我耳膜,有如雷动。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8:0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曹局长显然没有料到会出现这么一幕,一时间挠着半秃的脑袋接不上话。或许这帮执法人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被辩驳的说不上话来的场面,都惊愕的面面相觑。这样一来,上访村这边的掌声和叫好声更大,还有谁吹起来的呼哨,一串连着一串。
  我有些飘飘然了,对着曹局长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请出招。曹局长挠了半天秃脑门,终于来了灵感:“我用心肝肺来比喻你们是对的,你用手来比喻就不对了。你看看你们现在,根本就不是离开身体的手,我们还是生活在同一个天空之下的嘛,哈哈……”
  曹局长自觉逻辑严密,说到最后竟然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我撇撇嘴角,道:“曹局长,你都说是比喻了,那就得有个比喻的样子。你知道什么是比喻吗?这是最基础的小学语文课程。比如你的脸又圆又大,我可以说你的脸好像一个马桶盖子。请注意,是好像,我并没有说你的脸就是马桶盖子。这是比喻的基本特征。你能把我们比喻成心肝肺,我就不能比喻成手了?难道真要把我们全部干掉,变成彻底离开身体的手,我才能用这个比喻?”
  曹局长一时语塞,指着我的脑袋训斥道:“你,你这是在胡搅蛮缠!”
  “是不是胡搅蛮缠是要通过举事实、讲道理来说明的。你无缘无故就说别人胡搅蛮缠,那就属于满嘴喷粪了。如果这样的话,你说我胡搅蛮缠,我还说你掂刀撵屁呢。”
  “掂刀撵屁?啥意思?”旁边有人小声问我。
  “掂刀撵屁——瞎鸡巴抡呗。”我一解释,周围站的人哈哈大笑。就连对面站的几个制服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曹局长一瞪又赶紧沉下脸去。
  曹局长气的直挠脑袋,把头上的几根毛拨来拨去:“你们这帮刁民,一身臭毛病都是惯出来的!你,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贼眉鼠眼的……”
  “操你妈的!俺们怎么就贼眉鼠眼了!”赵大柱喝道。
  “骂人!你们竟然骂人,说脏话,哈哈……”曹局长立刻抓住了我方辩手的漏洞,兴奋的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官员也是捻须微笑,轻轻颔首。
  赵大柱立刻惊慌的看向了我,为自己刚才的失言手足无措。我给他使了个眼神安抚一下,让他不用紧张,接着说道:“说脏话怎么了?说句脏话就把你们高兴成这个德性?我告你,骂你就对了!诗曰,擒贼先擒王,骂人先骂娘,曹局长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曹局长冷哼一声道:“放屁!一派胡言!分明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你小学毕业了没有?”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说的没错,局长大人记忆力果然超强。”我轻轻鼓掌道,“不过射人先射马是擒贼先擒王的前一句,我刚才说的是擒贼先擒王的后一句。”
  “后一句也不是骂人先骂娘!”曹局长理直气壮。
  “那请问,既然不是骂人先骂娘,那是什么?”
  “是,是……”曹局长思量半天,终于一拍脑门道:“靠,耍我啊,这首诗根本就是四句,擒贼先擒王就结尾了,哪还有后一句?”
  我冷笑道:“这首诗本来是八句,到你这就成四句了,你在阿富汗上的小学吗?”
  曹局长气焰更嚣:“明明就是四句,你非说八句!好,你有本事把后四句背出来听听!”
  我暗道一声糟糕,这首唐诗我知道全文共是八句的,可也只会背前四句,后四句根本就没读过。这下又被他抓了个漏洞,可如何是好?我正暗自着急,忽然一个抑扬顿挫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我回头一看,格老子的亮亮!他一手背负在身后,一手轻摆,有节奏的晃着脑袋,正是一个文艺青年朗诵诗词的标准造型。在那一瞬间,我真想跳上去狠狠的亲他一口!亮亮一首诗念毕,还意犹未尽的咂巴咂巴嘴,补充道:“此诗名为《前出塞》,公元755年,大唐名将哥舒翰征伐吐蕃,诗人杜甫亦在军中。战争从早上一直打倒红日西沉,攻伐激烈,血肉横飞,人命如同草芥。杜甫痛心疾首,感怀于此,遂写下了这首千古绝唱。”
  全诗连同出处、时间、人物,在那一瞬间亮亮简直就是肉体百度。在场的人哪见过这等阵势,一个惊愕的瞪大了眼睛。我趁热打铁,说:“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就会背这首诗了。曹局长你竟然不知道这首诗一共八句?”
  曹局长脸上一阵抽搐,气急败坏:“我不跟你们说什么狗屁诗,我给你们说法!法!你们懂法吗?你们知道《信访条例》吗?你们这是上访人员非法聚集,我有权利依法驱逐你们!”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给亮亮使了个眼神。他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道:“你说的是《信访条例》第二章第十九条,原句是上访人员不得在国家机关办公场所周围非法聚集,阻断交通,冲击国家机关,煽动其他上访人非法攻击国家信访人员。你拿这个条例来说事,这就显得荒唐了,我们既没有阻断交通,也没有冲击国家机关,反倒是你们过来要进行非法驱逐,这不是搬出条例来打自己的脸吗?”
  阿玲带头鼓掌,一时间掌声大作,余嫂拍的泪花子都淌出来了。亮亮这家伙被关在牡丹山庄的时候,整天就搬着一本《信访条例兼民法详解》研究,这回终于派上了用场。
  曹局长一时间口不能言,瞠目结舌。这时上来一个助拳的,戴着金丝眼镜,白白胖胖,貌似是个知识分子。曹局长往后站,给他腾出地方来。金丝眼镜还未说话,忽然脸就无端悲怆了起来,接着一张嘴,央视诗歌朗诵会一般更加悲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上访村上空。
  “老乡们,我要含泪劝告你们,别上访了,都回家吧!!”
  这一嗓子喊的我心里莫名悲怆,竟然有撕心裂肺的感觉。左右扫视,发现己方人群中有不少人展露出了哀伤之情。我暗道不好,敢情这金丝眼睛竟是一个煽情好手,看硬的不行,他们来软的了。
  我急忙喝道:“谁用你含泪劝告!先报上名来,来者何人?”
  金丝眼睛口气仍是悲怆:“我姓丁,执法局的局长秘书。”
  原来是丁含泪。我喝道:“你这厮,敢摘了眼镜讲话吗?”
  丁含泪摘了眼镜,疑惑的问:“怎么了?”
  我让大伙看他的眼睛:“你们看看,他眼睛里干干的,哪有一点泪水?说什么含泪劝告,纯粹就是放屁!”
  丁含泪赶紧惊慌的戴上了眼镜。访民们立刻嚷嚷起来,都觉得受了欺骗。几个稍微会点成语的还喊起来:“你还含泪?你个猫哭耗子假慈悲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一幕感人演说还没开始就被我生生搅黄,丁含泪气急败坏:“你懂什么?没一点文化!含泪……含泪只是一种表达形式!我说的含泪只是一种状态!”
  我反驳道:“状你大爷!你他妈根本就没含泪就说自己含泪,糊弄谁呢?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人家拍AV的要哭的时候还给流几滴呢,实在不行就弄点眼药水。你还公务员呢,连拍毛片的都不如!”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8: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丁含泪理屈词穷,恼羞成怒,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恶狠狠的道:“你别管含不含,我告你们,就算没有阻碍交通,冲击国家机关,只要你们在这里非法聚集,依据信访条例,就可以依法对你们强行取缔!”
  含泪兄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可针对法律法规的辩论真不是我的强项,胡搅蛮缠插科打诨还差不多。我回头道:“亮亮,这厢交给你了。”
  “没问题,看我的。”亮亮伸出手来跟我响亮击掌,任务交接完成。
  亮亮扶了扶眼镜:“丁秘书,麻烦你在祭出信访条例之前,先弄清楚聚集和居住的区别。”
  “有什么弄不清楚的?”丁含泪指着我们:“你看看你们这么多人,这样还不算非法聚集?”
  “非法跟人多少没有关系。我们这么善良的老百姓凑在一起,就叫非法聚集,那像你们这群穷凶极恶的人凑在一起,就是合法聚集了?胡搅蛮缠,颠倒黑白,我真不知道你这秘书是怎么当的。今天我就免费给你科普一下。所谓非法聚集,有一个基本前提,就是扰乱了社会治安和交通秩序的集会,才可以称作非法聚集。你刚说过我们没有扰乱治安,也没有影响秩序,怎么一转眼就成非法聚集了?你当秘书的主要工作就是研究如何自相矛盾吗?”
  丁含泪想必是在办公室里呆久了,没经历过这么针锋相对的辩论,明显有些结巴:“你说你们,你们这么多人窝在这里,不是非法聚集,又是什么聚集?”
  亮亮道:“这什么聚集都不是,这是居住!这里本来就是一个村子!我请问丁秘书,你回到小区里,我能说你跟你的邻居们聚集吗?你回到家里,我能说你跟你爸妈聚集吗?你回床上,我能说你跟老婆聚集吗?”
  法律法规什么的,老百姓不太懂。可听到这里,大家都是哈哈大笑。丁含泪涨红了脸,但毕竟是政府部门里混饭吃的,随即便安定下来,冷哼一声道:“油嘴滑舌!信访条例里明确规定了,上访人员共同居住区域不得超过30人,否则就是社会不稳定因素,应该立即予以驱散!你们这是对国家法律赤裸裸的挑衅!”
  我在亮亮身边压低声音道:“这个姓丁的估计是他们最能说的一个了,别客气,争取一口气打垮他!”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9:1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在亮亮身边压低声音道:“这个姓丁的估计是他们最能说的一个了,别客气,争取一口气打垮他!”
  亮亮不经意的点点头,遂笑道:“连30这么精确的数字都记得住,看来丁秘书真是博闻强记,想必对信访条例很熟了?”
  “那当然。”丁含泪倨傲道。
  “好,那我请问一下,信访条例第六章第四十条第一项是什么?”
  “呃……”丁含泪做思考状。
  “别想了,我告诉你。是政府人员滥用职权,强行侵害信访人合法权益的,应追究其刑事责任,就像你们现在这样。好,请问第二项是什么?”
  “唔……”丁含泪挠着脑袋,仍做思考状。
  “第二项是行政机关人员应作为而不作为,应追究其刑事责任。接下来我再免费赠送两项,行政人员违反法定程序,侵害信访人权益的,应追究其刑事责任;行政人员打击报复或者强行驱逐信访人员的,应追究其刑事责任。明白了吗?像你们今天这种行为,都应该追究刑事责任,拉出去坐牢的。信访条例里面根本没有什么不能超过30个人居住在一起的说法,这是你自己瞎编的。再给你加上一条,行政人员随意编造事实用以构陷信访人员的,应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
  我几乎雀跃而起,没想到亮亮竟然是如此靠谱的一个男人!上访村掌声雷动,不少访民眼里都噙着泪花。或许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过,会让一群公职人员站在面前哑口无言。蒋主任下巴的肉不停震颤,曹局长开始抹着半秃的脑门擦汗,丁含泪则尴尬的摘了眼镜装着揉眼,想必他是真含泪了。亮亮还不依不饶,接着道:“丁秘书,看你斯斯文文,白白胖胖的,还戴着金丝眼镜,想必也是一个知识分子。身为一个文化人,应为苍生说人话,不给帝王唱赞歌。到你这却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完全反着来了。你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欺负这群善良无辜的老百姓吗?你看看你的言行,怎么能对得起你的父母?怎么对得起你的家乡?怎么对得起你的金丝眼镜?你说你是秘书,我却只从你身上看到了两个大字——耻辱!”
  现场一片寂静,接着掌声暴起。赵大柱粗豪的声音谁也掩盖不了:“骂的好!直娘贼!”
  关键时刻,亮亮这张嘴还真够歹毒的,我都开始有点可怜起丁含泪他们来了。在上访村铺天盖地的鼓掌和叫好声中,对方再也挂不住面子,连装模作样都撑不下去了,一个个钻进车里灰溜溜的离去。上访村里有几个好事的还追在后面喊:“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
  我跟亮亮旗开得胜,相互击掌。只听到背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明朝。”
  “哎。”我答应着,转过头去,就看到了笑颜如花的阿玲伸开胳膊向我扑来。我满怀激动的跟她来了一个拥抱,却被一巴掌狠狠的拍到了后背上:“妈的!行啊姓明的!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噗……”我趴在阿玲的肩头,几乎被打的喷出一口血来。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我跟亮亮一战成名,走在上访村里到处都有人打招呼,就连两只流浪狗见了我都摇尾巴。亮亮没洗完的床单被罩余嫂给洗了,房间里透风的地方赵大柱给补上了,连毛毛也拿着糖过来让我们吃。整个上访村就像过年一般的兴高采烈,我跟亮亮都感觉是受宠若惊。
  阿玲说:“你俩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欢迎加入巡逻队。”
  亮亮忙道:“我俩辩论还行,不会巡逻……”
  阿玲面色不悦:“你是看不起我们?”
  亮亮吓得一哆嗦,眼镜差点从脸上掉下来。我赶紧陪着笑上前道:“玲姐队长,他哪敢有这个意思。你看,我俩就是一介书生,磨磨嘴皮子还行,让我俩巡逻,没这个经验也没这个体力。再说,我这案子也拖不了多长时间,就是一个土地纠纷的事,估计这周就能搞定。”
  阿玲冷笑一声:“你以为政府都是你家开的,你说搞定就搞定?我给你打个赌,要你真有这个本事,你让我干啥我干啥。”
  “此话当真?”
  “废话!当真!”
  我眼前一亮!阿玲这妮子虽然凶巴巴的,但脸蛋跟身材都属一流。要是能让她温柔体贴的陪自己睡一晚上,那滋味简直了……我一边想着,差点笑出声来。
  “你想啥呢?”阿玲意识到不对劲,敏锐的问我。
  我当然不能回答。性命要紧。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09:5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跟亮亮都拿回了自己的东西。村里的人对我俩没有戒心,都看成了自己人,亮亮拿到摄像机简直是如鱼得水,对着上访户挨个采访。大家也都乐意配合亮亮,女的洗洗脸,梳梳打缕的头发,男的整整衣服领子,都尽量自然的坐在镜头前,回答着亮亮提出的问题。
  第一个受采访的是赵大柱。估计大柱从来没上过镜头,面对摄像机很不自然,只知道嘿嘿的笑,一点都没了平日里粗犷暴躁的气魄。
  亮亮:你放松点。
  大柱:嘿嘿,我不紧张……
  亮亮:看镜头,往这边侧一点,嗯,先简要的介绍一下自己,哪里人,多大了,为什么来上访什么的。
  大柱指指我:嘿嘿,俺的事都给明朝兄弟说过了。就是在广场上照相的时候竖了根手指头,就把俺关了一个多月,还罚钱。俺不服。俺叫赵大柱,过了今年就三十了,俺是从河南来的。
  亮亮:那通过上访,事情解决了吗?
  大柱:解决个鸟!俺在这住着,一直告了半年多了,就没人理俺。
  亮亮: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一直上访?
  大柱:访!访死个鸟也要访!树活一块皮,人活一口气!要是一直不给俺解决,俺就一直告下去,告到他娘的地球爆炸算完!
  亮亮:那希望你的案子早日解决,早日回家。好,最后笑一下。下一个。
  第二个是余嫂。余嫂往镜头前一坐,有些紧张,抹了抹凌乱的头发。
  亮亮:余嫂你好,谢谢你帮我洗床单被罩。
  余嫂:呵呵,你们男人不擅长干这杂活,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我的头发……不乱吧?
  亮亮:很好,不乱。余嫂,你是哪里人,为什么跑北京来上访?
  余嫂:我家是山东鲁西南地区的,本来跟丈夫都在纺织厂上班。后来丈夫下岗了,就在街上推个车子卖点水果。一次不小心蹭着了一辆汽车,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啥也不说围着我丈夫就打,一直打到昏迷。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我丈夫……已经……
  余嫂说着说着,眼眶红了,嗓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拿出毛巾递给她。
  沉默了一会儿,亮亮说:余嫂,能不能说的详细点。是一辆什么汽车,案子为什么一直没有解决?
  余嫂抬着头,控了一会儿眼泪:是一辆宝马,打我丈夫的三个人里面,有一个是我们县公安局局长的侄子。这是1996年的事,到今年,我已经往上告了11年了。整整11年,我没回过家,没离开过上访村,一直告状,一直得不到解决。我丈夫就那么死了,不清不白的,连个说法都没有。
  亮亮:那现在你们县的那个公安局长呢?
  余嫂:调走了,在别的县继续当局长。
  亮亮:11年,你是怎么维持自己生活的?
  余嫂:平时跟他们一样,去菜市场捡些烂菜叶子和饭店的剩馒头吃。我还在火车站附近卖地图和《上访手札》,有时候挣钱了,自己买点肉回来炒一炒。
  亮亮:《上访手札》?
  余嫂:嗯,《上访手札》是专门卖给访民看的,里面有各种上访的注意事项和细节,还有一些历代老上访人员的名言警句,看一看总是没坏处的。
  亮亮:哦,这样啊,给明朝弄一本看看吧,他还是新人……余嫂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余嫂:还有一个儿子。不过他不理解我,说我只是浪费时间,但就算浪费时间我也得访下去啊,我最起码要给丈夫一个说法。那么大的人,说没就没了……
  亮亮:你儿子过来找过你吗?
  余嫂:找过,来过几次,要我跟他回去。我不肯,他就一个人回去了。最近的一次我见他是2002年,也有五年了。五年没见过儿子了。
  采访完余嫂,我俩的心情都很沉重。接下来的是苗老师。苗老师是一个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睛,身上有着一股正直儒雅的知识分子范儿。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10:14 | 显示全部楼层
亮亮:苗老师你好。
  苗老师:赵老师你好,明老师你好。今天多亏你们两个了。
  亮亮:呵呵,举手之劳。千万别叫我们两个老师,不敢当。苗老师,简要的介绍一下你的情况吧。
  苗老师:好。从1995年开始,我一直在河北的乡下以代课教师的身份任教。起初月工资只有100多元,最高时也不过300多元。但我一直坚守在教师岗位上,一是对这份工作有了感情,二是也有自己做教师的人生规划。2002年的时候,我拿到了自考的大专学历,然后又考取了小学教师资格证书。我始终相信,组织上最后总要给我们这样的人一个结果的。
  亮亮:嗯,后来呢?
  苗老师:后来,学校把我辞退了。在之前,县里公开招考教师,我参加了。但那次招考只是个幌子,县长和局长把5000多个老师的指标全都卖掉,谁给钱,就给谁转公办教师,只要能拿出来两万块钱,就给转正。我没钱,所以就没有被招录。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意味着我十几年来的努力和工作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亮亮:你上访已经几年了?
  苗老师:三年多了。
  亮亮:平时靠什么维持日常花销?
  苗老师:没有什么花销,在菜市场可以捡回来一些剩菜,虽然烂了点,但一样能吃。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有所觉悟。平日里我也帮人写个状子,偶尔挣些零钱。
  亮亮:苗老师,针对你个人,你希望最后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上访结果?
  苗老师:我不求什么结果,我只求一个说法,对我这十几年付出的工作和努力的一个说法。公开招考,名额却暗中全部卖掉,难道这不是对国家教育制度的赤裸裸的侮辱吗?可以说我此举不单单是为了我个人,而是为了全中国所有的民办教师。如果连教育系统都如此黑暗,那别的部门还能想象吗?有的人说我夸大,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希望通过我个人的这个案例,能够促进中国进一步的法制建设。
  亮亮:希望你的愿望最后终能达成。
  苗老师:谢谢。以后写状子可以找我帮忙。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下一个接受摄像采访的是一家三口,毛毛,以及他的父母。毛毛爸腿脚不好,需要拄着拐才能走动,不方便坐下。毛毛妈就抱着毛毛坐在椅子上,毛毛爸扶着椅背站立在一旁。这一家三口就以一种奇特的组合姿势进入了摄像机的视野。
  毛毛妈抹了抹头发,讪笑着:“我们两口都没多少文化,读的书少,都不大会说话,没有苗老师说的好。
  亮亮:呵呵,不用在意,有什么说什么就行。咱这是纪录片,就是要真实。
  毛毛妈:哎……那你还是问吧,我们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亮亮:先简要的介绍一下你们的情况吧,哪里人,为什么来上访?
  毛毛爸沉默半晌:我先说吧。我们是从东北来的。事情是这样的,一开始,我们家里被划为了拆迁区域,可是补偿给的太低,我不满意,所以就一直没有签字。没签字嘛,我想他们也不能硬来。那天我正在厂里上着班,邻居就跑过来喊我,说我家房子被拆了。我就赶紧跑回去看,那铲车正在拆我家房子呢,都拆了一半了。我当时也是急了,啥都想不出来,就往铲车前面一拦。我心说一个大活人挡在这,你总不能从我身上压过去吧。
  亮亮:……然后呢?
  毛毛爸:然后,铲车不敢压过去,可是它还是拆,一面墙被拆倒了,哗啦一声砸下来,就把我埋里面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再醒过来,腿……就成这样了。
  亮亮:那事情……最后怎么解决的?
  毛毛妈接上话说:没有解决,一直没有解决。去派出所,还说是我们影响了公共设施建设。毛毛爸腿脚不方便,一开始我就一个人出来上访。市里就派人把我抓回去,关劳教班,关黑监狱,他们还给我用刑,不让我出去上访,把我左手的手指甲都给拔光了,你看……
  我看到那恐怖变形的手指,急忙闭上了眼睛。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敢相信,这种只有在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一幕,竟然就活生生的摆在了我眼前。
  亮亮:……嫂子,你受委屈了。现在你们一家三口,生活怎么样?
  毛毛妈:好,好。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不管怎么样,都是好的。原来我一个人出来上访的时候,孩子能托给亲戚,最担心的就是毛毛他爸。要是他有个好歹,我们这个家就散了。现在我们在这个村子里住着,吃的住的无所谓,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没人把我们抓走,没人关我们黑监狱,我们就满足……只要能在一起……
  毛毛妈说着,啜泣起来,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摔碎。毛毛懂事的帮妈妈擦去脸上的眼泪,还说着:不哭了,妈妈不哭了。
  我哭了。我急忙背过身去,装作看外面的太阳。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10:48 | 显示全部楼层
“亮亮,别拍了。”毛毛一家走后,我对亮亮说。
  “怎么,接受不了?”亮亮问我。
  “是。”
  “纪录片就是这么残酷,这才是电影,真正的电影。”亮亮停顿了一下,“生活就是这样,我们必须去面对。”
  我说:“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电影。”
  亮亮看着我,认真的说:“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
  接下来的拍摄对象是孙伯,一个老头,我估计他是上访村里年龄最大的一个了。穿着老式的中山装,扣着风纪扣,虽然破旧,但一丝不苟。佝偻的腰背并不能掩盖他矍铄的精神,花白的头发像被汽车压过的野草一样匍匐在头上。老人瘦削的脸颊上沉淀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悲哀和智慧。
  亮亮:孙伯你好,你今年多大了?
  孙伯亮出了一个“七”的手势:七十七了,七十七了。
  亮亮:孙伯都快八十了?身体看着还硬朗着呢。
  孙伯:我十岁的时候,跟着祖父住在烟台,读私塾。私塾先生不仅会教书,还会打拳。螳螂拳,七星螳螂。我从小就跟着他练这个拳,后来自己练,一直练了几十年。功夫不精,打人不行,就是身体硬朗了,这么大岁数从来没出过大毛病。
  亮亮:真是难得。孙伯你读过私塾呢?
  孙伯:读啊,私塾,三字经,百家姓,幼学琼林,二十四孝,这我小时候都会背的。现在不行了,脑子记不住了。
  亮亮:这么说孙伯,你算是一个老牌的知识分子了。
  孙伯:哪啊,用文化大革命的话说,我就是一个顽固的封建余孽,改造不好喽。
  亮亮:那您上访是为了?
  孙伯:唉,还是为了些过去的事。原来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是挨批斗的,一个造反派的头头专门斗我。我上访也不是因为这个,那点恩怨,我也早就不想说了。我是为了一个朋友,我那个朋友,是被这个造反派头头给斗死的。
  亮亮:斗死的?
  孙伯:斗死的啊。我这个朋友也是我的同事,一个老师,是个女的。这个女老师呢,性子倔的很,不管怎么斗她都不屈服。那个头头有一次恼了,就拿一盆开水朝她泼过去,当场就……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有时候我做梦还会梦到这一幕,太惨了,你们没见过,太惨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11-30 09: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亮亮:不是最后都平反了吗?
  孙伯:是平反了。可人都死了,你恢复名誉有什么用呢?我本来是不想上访的,可是闲在家里,一天天的老去,我总觉得要为以前的朋友做点什么。要不然我这心里总是愧疚。
  亮亮:那个造反派头头,现在是做什么的?
  孙伯:退休了已经,在家享福,退休前是市工商局的局长。就算文革是一个错误的年代,但一个杀人犯,起码是道德沦丧的,这样的人不惩治他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让他当局长呢?我这条命已经大半截埋进土里了,但我死了之后,要对以前的朋友有个说法。
  亮亮:孙伯,一般老人在你这个年纪,都应该在家里颐养天年的。
  孙伯:颐养天年,到时辰了,眼睛一闭,两腿一蹬,一了百了,是吧?但我不这样想,我一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来了,在最后,我要给自己一个活法。

  拍摄完这些人后,我若有所思,对亮亮说:“毛主席说,我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从五湖四海走到了一起。今天我总算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亮亮把摄像机递给我,“还有一个人我想拍一下,可实在是不敢。明朝,你胆子大,帮我这个忙吧。”
  “要拍谁啊,能把你吓成这样。”我接过摄像机才猛然醒悟了过来,“你想采访……队长?”
发表于 2012-12-8 20: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未完待续吧!
发表于 2012-12-19 01:06:16 | 显示全部楼层
如亲临其境。
发表于 2013-4-4 23:00:31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没下文了?
发表于 2013-4-25 11: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续集!写的非常精彩!
发表于 2013-5-25 21:39:5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上访真的那么恐怖吗?
发表于 2013-8-13 07:16:56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9 11:14:13 | 显示全部楼层
平淡 发表于 2012-11-30 08:43
第一章 我是个新手
  一.

像小说……有看头
发表于 2013-10-29 11:16:45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结束啊
发表于 2013-11-19 23:00:0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好可怕。。。
发表于 2016-4-9 23: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怎么断片了?
发表于 2016-4-10 18:24:15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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